夜半时分。
倚靠在树杈上双目紧闭的成烨在一阵窸窣响动中蓦地睁开了眼，他向下垂眸便见尉迟策正蹑手蹑脚地拖着一条受伤的腿不知想往哪走。
他本不想理会，按照他以前的作风，这种人是死是活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样想着他又把头偏回，恢复闭目养神的模样，只是不知为何脑中忽然闪过冉梓咬着牙叫他成烨哥的模样。
算了，答应了她的事，若是明日这小兔崽子死在了哪只野兽口中，她又该挎着脸了。
于是他翻身自树上一跃而下，带起的一阵风将尉迟策吓得跌坐在地。
成烨看了眼熟睡的冉梓，然后蹲下小声道：“不想死就待着别动。”
“我......我不想......回去......”尉迟策嘴唇颤抖，眼底还蓄有泪光。
见此成烨嫌弃地撇撇嘴道：“那正好，老子也不想送。”
听言尉迟策抖得更厉害了，他双手向后撑着地往回挪动。
“过去干嘛？接着跑啊。”
“不......不跑了......”
他双手环膝，靠在方才待着的树干上，眼神警惕又小心地看着成烨。
看着他这般没出息的模样成烨轻嗤一声，然后靠近他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对他说：“你们尉迟王族都和你一样不争气吗？”
这句话宛若恶魔低语萦绕在尉迟策耳际，他瞪大双眼，满眼充斥着不可置信。
“你......”
成烨满意地看着眼前被吓得不轻的男孩，然后起身不再回头。
尉迟王族分支众多，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他们的大腿上都会纹有鹿角，因为这是他们所信奉之神明。
而方才他在扯开尉迟策衣物时便发现了他身上的这一图腾。
眼前这个逃出来的少年显然是族内争斗的牺牲品，就如冉梓所说，他倒还没计较到同一个孩子过不去的地步，索性依着她把人送回去，只是之后是死是活就与他无关了。
但倘若今日在场之人换做他那些在战场上同他交过手的异脉兄长，估计早已身首异处。
“你是朔北军的人。”尉迟策忽然在身后用柔然语说道。
“嗯哼？”成烨回眸不可置否。
“谢谢你没有杀我。”这一次他说的是蹩脚的中原话。
成烨泰然自若地转过身，等着尉迟策的下文。
“求你......不要把我仍在柔然边境......”
*
第二日冉梓睡醒的时候身旁的一大一小正排排坐于一侧，早已熄灭的柴火堆旁摆了一堆沾染了朝露的果子。
“你们这么早？”她直起身体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身上盖着成烨的外袍。
见她揪着自己的衣服，成烨才想起昨晚揪回尉迟策后见她蜷缩成一小团时，下意识的解下了外袍给她披上。
“我......”他刚想解释，便见她将衣物叠整齐递过来，一双剪水秋瞳中荡漾着醉人心神的笑意。
“谢谢。”
谁要她谢？
成烨没好气地接过衣物，然后展开往身后一披，手上还拿着根木棍戳了戳昨晚燃尽的废柴。
“姐姐吃。”尉迟策有些局促地拿着一颗青中带红的果子递给她，却遭了成烨一记眼刀。
“谢谢阿策。”冉梓伸手接过，他这声姐姐让她蓦地想起了远在淮南的冉恒，说起来他们俩似乎同岁。
成某更不爽了。
和他就是干巴巴的‘谢谢’二字。
换个人就是谢谢阿策了？
无辜的尉迟策又被瞪了一眼。
看着他瑟缩的动作，冉梓胳膊肘戳了戳身旁的成烨。
“你别吓唬小孩子。”
“小孩子？你也就比他大个三岁吧？”成某嗤笑着扔下手中木棍。
冉梓懒得和他理论，正欲询问何时出发便见他忽然收起散漫，神色严肃了起来。
成烨屏气凝神，闭目探听片刻后睁开眼站起身道：“有人来了。”
“快走。”
看着他面色凝重，冉梓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连忙跟着起身，一旁走不动的尉迟策则被成烨一把提起了后衣领。
而就在他们离开不久，他们方才所待过的地方便出现了一支商队。
“商队为何会走这里？”隐匿在暗处的冉梓问他。
“他们不是普通的商队。”成烨皱眉道。
虽然柔然与禹朝互为敌国，但两国却从未禁止过商贸往来，对于通商行人都会有专门的关卡路线，因此正经商人是绝对不会走这种险路的。
况且见他们这般行事似乎已然十分熟练，这说明这条路他们不止走过一次。
从他肃然的语气中冉梓大约懂了这支商队所来之蹊跷。
“你怀疑有人通敌卖国？”
“不是怀疑。”他顿了顿继续道。
“是一直有人在往柔然输送禹朝消息。”
“那我们现在应当如何？”
“你们先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说着成烨放开揪住尉迟策的手，冉梓点点头说了句小心他便消失在了原地。
“冉姐姐，他们是，送去，达旦城。”忽然尉迟策断断续续开口。
“达旦城？”冉梓侧眸抓住了他话语中的重点。
“你的意思是他们送货的目的地是你们柔然的达旦城。”
尉迟策点头。
“你怎么知道的？”
尉迟策抿唇：“令牌。”
他方才注意到为首之人手上握着的是属于达旦城主的通行令。
冉梓听着他的话，忽然觉得这个孩子曾经定是出自非富即贵的家庭。
“你......认识这个城主？”她试探地问了一句。
闻言尉迟策垂眸，唇抿地更紧了。
看着他垮下去的小脸，她意识到自己可能问了不该问的话，于是转移话题道：“对了，你为何知道我姓冉？”
她似乎并没有自报家门。
尉迟策抬起头，眼睛睁得老大，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昨日他说，你是属菩萨的。”
冉梓温和的笑意逐渐凝固：“......”
她想起来了，昨天成烨有这样讽刺过她。
这家伙还是厉害啊。
不过这小子那时候就已经醒了吗？？
“你们中原人，还能属菩萨吗？”见她没回答，尉迟策疑惑歪头。
他记得阿娘曾说十二生肖皆为动物才对。
冉梓干笑两声：“没有，他乱说的。”
尉迟策似懂非懂地点头，见此冉梓决心不再找话题。
*
成烨回来地很快，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魁月。
“它会带你回去。”他说。
“那你呢？”见他二话不说便要让她先走，冉梓十分不解。
“我要去一趟柔然。”成烨瞥见仰头看他们的尉迟策顿了一下，“他我一个人送过去便好。”
“可是有什么发现吗？”见他要走，她拉住了他的衣摆小声道。
成烨垂眸看了眼她的手，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并未过多解释。
冉梓也知道有些是为军中机密，但她总是不想就这样回去。
“边关戒备森严，你若暴露该当如何？”
闻言成烨轻笑道：“你也太小看我了。”
他伪装潜入敌营的次数可比她想象的要多。
只是冉梓依旧不放心，可她确实没有别的理由阻止他。
就在她缓缓松开手时，在一旁观望许久的尉迟策忽然开口：“或许，我能帮你们。”
冉梓眼前一亮：“如何帮？”
*
原来尉迟策一直同一对夫妇居住在这片丛林的另一端，只是前几日被仇家寻来，他逃亡之际在这里迷了路。
那对夫妇有柔然边城达旦城的通关文书，是以，他们可以通过易容混入其中。
听完他的解释冉梓深觉可行，风险还低。
于是在她的坚持下，成烨无奈地背起了尉迟策。
最后经过尉迟策的指路，他们来到了森林的另一端，映入眼帘的是一间仿佛要与这片葱郁融为一体的茅草屋。
只是这茅草屋外明显有凌乱的打斗痕迹。
“他们应该不会回来了。”他趴在成烨背上解释道。
“里面有，柔然服饰，和一些易容用具。”
看来那对夫妇用的也不是自己的脸。
冉梓同成烨对视一眼，然后又听到尉迟策继续道。
“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她问。
他踌躇片刻：“把我也带进去。”
冉梓哑然，这算什么条件？
不过先前他不是很抗拒回柔然吗？
而尉迟策在说完这句话后便缄默了下来。
他只是不想被扔在边境，那样被发现的几率太大了。
但要是进了城就不同了。
之前那对夫妇被杀他没办法回城，如今有了机会他当然不会放手。
然后他们在房中找出了两套柔然服饰，与他们的身形刚好匹配。
成烨看着一副柔然打扮的冉梓莫名觉得十分般配。
她一根粗长的麻花辫斜编于侧，额间挂着稍显异域风情的发饰，整个人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感受到他的目光，她抬眸也愣了一瞬：“......你很适合柔然装扮。”
柔然人较之于中原人要更为开放且张扬，此时的他左耳挂着柔然男子特有的耳饰，长发半披于肩，再加上他本身便棱角分明的五官，显得邪魅又不羁。
所以，此行应当不会有问题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