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街边乞

李霁洄寻求的机会很快到来。

五月初有端午节。

李霁洄起得比李琢阳还要早。

这些时日,李琢阳白天在外面熟悉地形和装乞丐,晚上回来睡觉。

每天的奔波让他睡得很香,呼吸匀称地平躺着,没有鼾声,胸膛安稳地起伏。

李霁洄从枕头底下摸出五彩绳,这是她用水果和植物的天然色素染成的。

小叶告诉她,这个时代还没有绑五彩绳吃粽子的习惯,唯一流传下来的便是比现代要激烈刺激百倍的赛龙舟。

正好,今天让他们见识一下。

李霁洄偷偷下床,将已经裁剪好的五彩绳攥在手心,悄悄地游弋过去,衣料在泥地上拖动发出轻微摩擦的声音,随后她蹲在李琢阳的身边。

他的手老实安分地藏在棉被的下面。

李霁洄屏住呼吸,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慢慢地掀开有些厚重的棉被。

衣服整洁,只是袖口处和衣领处有些开裂。

他的手上斑驳依旧,指甲间的泥垢和血迹彻底清洗干净。

能看出来从前是双干净整洁修长的手。

只可惜现在再也回不到从前。

李霁洄轻轻触碰其中一个圆形的疤痕。

手未动,但能李霁洄感受到头顶上的逐渐复苏的目光。

“这是什么?”少年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沙哑和迷茫,身子微微撑起来一点,但是手仍尽量保持不动,迁就她正在绑手绳的辛苦。

“我们老家的习俗,戴红绳,吃粽子,粽子的做法已经提前教给小叶和小桃,一会儿我和她们一起包,你要一起吗?”

李琢阳摇头,从斜榻内侧拿出一张画好的绢纸,递给她。

“端午安康,希望李霁洄可以永远记住自己的模样。”

李霁洄绑好红绳,有些不知所措,然后迟疑地接过画,展开。

是她再给自己拆头发的侧脸。

李霁洄自己地用眼睛描摹画像,抬头,又不舍地低头看画,“我原以为那天你给我的就是最后一幅。。。。。。”

“不会。”

李琢阳坐直身体,笃定地回答:“以后若我能看见你,就会为你画上一幅。”

李霁洄看着画久久不能回神,再抬眼就看见少年温柔平和的眼神。

她的呼吸紊乱了半秒,失序地眨了一下眼睛,“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少年点头,眼光依旧。

“我的长相跟李景彩的差别挺大的吧?”

捕捉到少年的眼神有一刻的晃动和惊讶。

“又或者说,即使不是差别很大,但只要仔细看或者是长期相处下来的习惯就能发现我和她的区别。”

少年嚅嗫了几下,还是额头紧绷地点了头:“李景彩看人的眼神带着蔑视和高傲,她从不会将眼睛睁大去看一个人,嘴也时常紧绷着不放松,更重要的是,她不仅鼻旁有痣,眼角也有一颗细微不易让人察觉的痣。”

说完之后,少年的身体还是有些紧绷,他继续补充道:“你的洞察力很强。”

李霁洄又问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那你我相处下来这些天,我的容貌可有变化过?”

少年这次彻底被震住,他反应僵硬地扭过头,但还是扭了回来,将头向下低了半度。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李霁洄的心里还是惊慌失措地乱跳。

她随时会消失。

甚至没有注意到李琢阳抽走了一根红绳绑在了她的手上。

是他的话语惊动了已经沉浸在坏消息之中无法自拔的李霁洄。

“等我出人头地,我带你去母亲求到玉石的边关寺庙去求法,你别太担心,天无绝人之路。”

李霁洄点头,没注意到手上的红绳,只是坐在他旁边呆着,直到窗外传来糯米的清香才把她拉回来。

“我去准备准备出发,你且听我说。。。。。。”李霁洄在李琢阳的耳边说了几句话,李琢阳完全信任地点头。

“我等你好消息。”

但凡大型节日,李霁洄总能轻易看到李恒的身影。

这次,长安城内的曲江池挤满的人群里,李霁洄也一眼望到了身材高大的李恒。

只可惜这次他身着甲胄,站在池边维持秩序。

曲江池比如今的面积还要大,分东西两个半区,中间由一条长桥连接大街和亭台水榭名曰畅观楼。

皇室贵胄、达官显贵、文人墨客均在此畅观楼喝酒游赏。

李霁洄和小叶被人群推拥着向前,为避免走散,她牢牢地牵住小叶的手。

好不容易和小叶挤到岸边,手里的竹编食盒都被挤到变形。

旁边人在疯狂尖叫,李霁洄和小叶跟着抬头看。

池边赛龙舟比赛已经准备开始。

十几艘雕刻精美的木船已经在岸边前做好了准备,上面一串的队员们个个虎虎生威,精神饱满地为自己的队伍呐喊助威。

这是李霁洄在大唐过的第二个节,也是真正意义上去体验的节日。

热闹非凡。

不必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个个人都身着艳丽,妆容精致像李霁洄一样头戴碧罗芙蓉冠,敷白面、染红唇。

大多数人穿着都很朴素大得体,挤在江边挥手呐喊助威,尖叫浪潮不断。

随着比赛的开始,整齐划一的号子声响彻云霄。

只一瞬之间,十几支船队高下立判,有一支龙舟以半条船身的领先优势飞快地拉开距离,领头人赤膊上阵,坚实的肌肉上尽是反光的汗水。

旁边热烈的少女尖叫声更甚,手里的绢布不知几块甩进了江水之中。

满江水的绢布飘飘荡荡,三两个撑船的渔夫则嘴里叼着狗尾巴草,一手划桨一手拿着网兜弯腰一捞,战利品满满

回头晒干放到集市上卖,又能赚十几文钱。。

李霁洄看到这场面忍俊不禁。

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眼前的十几艘船只能看见划过的水痕以及船屁股,少女们带着人群跟着船们朝另一端移动。

小叶也跟着踮脚看。

李霁洄摇摇头,“咱们不跟着凑热闹,容易发生踩踏事件。”

小叶不懂,现在只想看比赛结果。

“娘子娘子,最后是不是越王那一队赢了?”

看着她小小的一只,李霁洄伸手比划了一下。

没问题,李霁洄干脆地环抱住小叶,把她高高地举起。

“啊!”

小丫头在空中扑腾了两下,随后兴奋地大喊:“娘子!我看到了!好高啊!”

小叶在上面给李霁洄解说,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胜负已分。

“娘子,娘子!越王他们赢啦!”

李霁洄把她放下,活动了一下手腕,摸摸她的脑袋:“这下你高兴了?”

小叶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使劲地点头,“嗯!”

旁边的尖叫声不断,人群似乎因为输赢的问题大吵了一架,在李霁洄不远处围成了一团,黑压压一群人。

李霁洄原本不想凑这个热闹,特意绕着人群走。

可眼睛往那边不小心看了一眼,李恒也过来调查情况,疏散人群。

而且中间被围攻的少女似乎是上次女子马球赛在一起喝酒的。

总是弱弱地躲在后面,看样子有点营养不良的人。

此刻突然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看起来更加柔弱可怜,似乎能被旁边凶悍的女子一口气就吹倒了。

“抱歉,让一下。”

李霁洄将手护在胸前,挤进人堆里。

通过耳边不断的责骂声,李霁洄大致也搞懂了其中原委。

不过是越王赢了,少女开心地喊了一下,还不小心踩到了旁边人的脚,就引起旁边支持其他队的女子的不满。

李霁洄狼狈地挤到人群中心,几个厉害的女子已经掐着腰脸色难看。

“来者何人?没看见我们在训斥不规矩的人吗?”

李霁洄刚想解释,人群外的小叶已经中气十足地高喊:

“金城郡君在此,休要放肆!”

李霁洄冷不丁也没反应过来,这才想到自己的身份在此,何必动用口舌之劳。

众人一听,脸色皆变,都陆陆续续地开始行礼。

李霁洄习惯了,淡定回礼。

“大家都是女子,何必因为一点儿小事闹得天翻地覆人尽皆知,若是被自己心上郎君听到了可该如何是好?”

李霁洄看了眼正从船上下来的一干男子。

“郡君教训得是。”

“来,一人拿一个粽子,便算怨消恨解了。”

“郡君,这是何物?”

众人探头被篮子里挤得有些变形的,还有些红枣和糯米“吐”出来的奇怪食物吓到了。

李霁洄尴尬地笑了,“方才人多,回去沾些糖吃,味道极好的。”

说完,她就一人给发了一个。

最后一个递到少女的手里,这粽似乎有千斤重,把她的腰脊都压弯。

少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多谢郡君。”

李霁洄拍拍她的肩膀,随即让大家散了。

李恒站在不远处看着。

少女还在原地捧着粽子,李霁洄问她叫什么名字。

“奴家,崔萍。”

真好啊。。。。。。李霁洄莫名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比起史书中寥寥无几的女性名字,真正身处这个时代之后,李霁洄每每问起一个少女的名字,她们都能对答如流。

她们也曾是活生生身处这个时代的人呐。。。。。。

“崔萍,以后勇敢点,若是遇见喜欢的郎君便大胆地表达自己的喜欢,否则就只能远远站在这里,还不小心踩到别人的脚。”

李霁洄这个理由蛮奇葩的,崔萍也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只能懵懵地跟着点头。

“去吧,趁现在大好的日子,赶紧去跟喜欢的郎君讲讲话,过段时间,家里人便开始考虑你的婚配了。”

这话直白,崔萍红了脸又白了脸。

不知道她到底听没听进去,这次很郑重地向李霁洄行礼之后便犹犹豫豫向卸船处走去。

“你这是在害她。”

冷漠的男声在她身边响起,李霁洄转头,看清来人后行礼:

“奉御大人。”李霁洄抬头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李恒望着远处的人群,微微眯了眼,“那船皆是权势滔天的贵人,她不过是博陵崔氏旁支的庶女,如何匹配。”

李霁洄点头,“奉御大人所说不错,只是,总有人都想挣个机会,换条路走。”

她同她看向远处,一位贵人身边总有几位佳人在旁说笑。

“崔萍最后的归处,她自己比谁都清楚,不过是被人始终握在手中的风筝罢了。”

李恒转过头来看她,眼神又深了几分,剑眉也带了几分锐利。

“你也是这样想的。”

他用的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压迫感十足。

李霁洄捏着衣边,看着他的眼睛,直言不讳:

“是。”

真是言多必失,她今天有任务在身,不应该多插手这件事。

很显然,这个回答在李恒的意料之中,他的薄唇抿成一条线,表情算不上友善。

李霁洄将篮子里最后一个粽子递给他:

“那奉御大人下值之后可愿与奴四处走走?”

意料之外的。

两人的马寄存在在客栈。

当李霁洄和李恒并肩行走在朱雀大街上时,李霁洄的心一会儿便会空跳半下。

他到现在的表情依旧是个冰块脸,一言不发。

迎面的夕阳也暖不化他的态度。

李霁洄问他下班为何不笑,他答:

“一生只求武道极致,此外,别无他感。”

原来如此。

“那。。。。。。奉御大人,奴为您绑一根安康端午绳,愿您武道昌隆。”

李霁洄将绳子放在自己手心,展示给他看。

李恒注视着花绳,默不作声,李霁洄看不清他的表情。

就在这时,从暗巷窜出一个黑影,一下子撞在李霁洄的身上。

花绳掉在地上,被李霁洄踩了一脚。

李霁洄倾倒的身体被稳稳扶住。

再看去,人已经消失在对面的巷子中不见踪影。

“我去处理,你在此处莫动。”

李恒快步向前跑去,没几步又折返回来,依旧冷着脸盯着李霁洄看了一会,然后将沉重的唐横刀放在她手中,默默捡起花绳攥在手心。

“等我回来。”

然后他和黑影一同消失在暗巷中。

只留李霁洄怔愣在原地。

意料之外。

预计的事情能成。

可不知怎么,心中不安在不断地扩大。

似乎有些事情朝着谁人都不能预知的方向发展。

心脏在隐隐作痛,李霁洄蹲在原地受不住。

小叶本在看二人互动正悄悄傻笑呢,见娘子蹲在地上,以为是害羞,可当小叶看见她鼻尖有水珠滴落下来暗道不好。

“娘子,您怎么了?”

“心痛,你快去医馆帮我开点通心窍的药。”

“喏!”

“等等!”李霁洄伸手拦她,又一次牵扯着心痛,痛到她皱眉。

“再去开上几副上好的创药。。。。。。”

“喏!娘子等小叶,小叶很快的。”小叶扶着李霁洄的手慢慢向前走,最后彻底断开她的手,努力向前奔去。

李霁洄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被拉扯着,破坏着。

直到腰间的玉石快要把她的皮肤烫坏,被抽离的神志才稍微清醒了些。

李霁洄跪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缓过来了。

小叶背着一大堆药也回来了。

李恒也很快赶回。

“怎么了?”

李恒将粗壮的手臂横在她面前,让她得以站立。

触上的手感是冰凉的甲。

“刚才头有些晕,心脏痛。”

李恒皱眉,“你有心悸?”

“以往身体还算康健,只是最近意外不少,连累了身子骨,方让小叶去买药,不碍事。” 李霁洄冲李恒安慰地笑笑。

李恒瞥了眼小叶的背篓,“你开医馆?”

“还有些金创药,给家中父亲备着,近些年随陛下出征,少不了落下一些病根来。”

李恒不语,仅点头。

“那小贼,大人抓到了?”

“已经移交南衙处理。”

李霁洄扶着李恒的手继续向前走,“大人会怎么处罚那小贼?”

“按律,笞刑五十。”

“当日大人打了奴几下。”

李恒顿了一下才道:“十五。”

“是吗。。。。。。奴还以为大人打了几百下,真的很痛。”

“以后。。。你有特赦令。。。不会再受罚。”

李恒的声音稍微小了些。

李霁洄笑着摇头,“奴不是在说这个,只是见他方才撞过来的力气颇大,若真被打了五十下,约莫也跟奴现在一样又是病怏怏的了。”

“法理不能变。”李恒的声音又恢复了刚才不容拒绝的样子。

“奴知,奴只是可惜,强健之人若能得到住处和餐食,再加以调整和训练,没准能在王府里做个护卫。”

“好过责罚之后继续在街上流浪。”

“拐带人口是重罪。”

“奴不懂,明明是双赢之局,若是情急,岂非能做?”

“妇人之见!”

“若是循规蹈矩墨守成规才是妇人之见!看不见的角落予人队任何人都无害的方便又如何?”

眼看着二人气氛“火热”,小叶在后面急忙找补:“大人,娘子,天快黑了,咱们得加紧赶路。”

李恒横眉冷对,终于在二人的对视中首先移开了眼神,中指和拇指至于双唇间,向天空的方向鼓动面颊。

口哨声贯穿长街,没过多久,他的坐骑飞奔之二人的眼前。

李霁洄瞪着眼行礼,“大人,奴家的赭奴呢?”

李恒置若未闻,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身体笔直,“坐后面,走回去,自己选。”

李霁洄干瞪眼了一会,泄了气,准备上马。

就在此时,长街上传来熟悉的嘶吼声。

一种像驴一样的怪叫声。

李霁洄欣喜地展眉。

“是赭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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