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生魂

白无常用繁重的工作量狠狠镇压企图反抗的姜且,姜且第三百零六次起义宣布失败,社畜小姜只能每天奔波在人界和黄泉之间,睡得比够晚,起得比鸡早,为了工作兢兢业业,堪称当代鬼差楷模。

忙了将近两个月才勉强能喘口气,但是水涨船高的绩效单也不能抵消姜且的怨,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白无常家的大门突然破了一个大洞,远远望去像是漏风的门牙,看起来滑稽又可笑。

门破了的第二日,姜且神清气爽地出现在判官殿,接任务的时候笑得见牙不见眼,心情甚好地和一众鬼差打招呼,边上的白无常敢怒不敢言,恶狠狠地在她绩效单上签字。

黄泉路上,清脆的铃铛声由远及近,素衣长袍的鬼差一手提着照路的白纸灯笼,另一手提溜着一众小鬼慢悠悠走着,路旁的曼珠沙华开得正好,红艳艳的,衬得漆黑的黄泉都多了几分色彩。

心心念念的阳世就在眼前,队伍却还是不紧不慢,被勾魂索串联起来的小鬼有些躁动,看到领路的鬼差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心中升起些许邪念,几次想要挣脱束缚,鬼气动荡激得路边的曼珠沙华摇曳不止,鲜红花瓣上的鬼脸尖声嘶吼,挣扎着想要脱离花瓣束缚。

一时间阴风骤起,白纸灯笼烛光摇曳几欲熄灭,勾魂索哗啦作响,在姜且手中震动不止,衣袍被风吹起露出纤细脚踝。

姜且脚步一顿,回身看了一眼,一双渗着寒意的眼睛让几个躁动不安的小鬼缩了缩脖子,霎时安静如鸡,只剩队伍末尾凶相毕露的女鬼还在奋力挣扎。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是吧。

她勾了勾唇,白纸灯笼内的冥火越发明亮,一丝火气沿着骨架蔓延,从姜且身上爬过,沿着勾魂索攀附而上,串联在一起的小鬼顿时成了架在火上的烧鸡,不多时,凄厉的嚎叫声便响彻黄泉路,吓得路两旁跟着起哄的鬼脸默默收了声,龟缩着一动不动,生怕被殃及池鱼。

一般的小鬼受不住冥火炙烤,没多久就纷纷哭叫求饶,只有末尾的女鬼一声不吭,像是打定主意死扛到底。

姜且有点无奈,此时非年非节,这批小鬼非子孙后代求神祷告托梦,亦非建功受褒奖,这类鬼上界巡游是有指定过界时间的,早了界门未开,晚了界门封闭,必须得是特定时间段才能过界,急也没用。

这类规则自然不能一一告知小鬼,往常他们畏惧鬼差威严几乎不敢作乱,可偏偏今天出了个犟种,一副非要整顿职场的样子也是让人颇为头疼。

姜且悄悄叹了口气,面色古井无波,抬手收了冥火,语气淡淡道:“再有下次,就让你们下油锅炸一炸。”

因为在路上耽搁了点时间,后半程姜且牵着一串小鬼紧赶慢赶才赶在子时之前过了界门。

人间十二点,夜生活刚刚开始,这一处阴阳连接点不算偏僻,因此人气很是热闹。

一溜小鬼站在鬼道上,身后是阴诡黄泉,眼前是万家灯火,身旁是充满生机的活人往来穿梭,孤魂野鬼处于人世繁华间,面上都是艳羡与茫然。

阴阳相隔不止是说说而已,魂魄一旦归入黄泉,想要上来一趟简直难如登天,即便是一些特定的日子,比如清明或者中元,届时界门开放,亡魂得以自由穿梭两界,但是也有诸多限制,且路费昂贵,不是每个鬼都能承担得起的。

人死如灯灭,生前种种皆是虚妄,死后若是无人祭奠,囊中羞涩便要囚困阴间数百年,苦熬至投胎转世那天。

姜且站在众鬼身后,看着众鬼面上神色变化,她只是沉默立在一旁。每一次遛鬼上来都会经历这么一遭,她虽然不理解,但是也不会去打扰,左右也不是她能干涉的。

没多久,清脆的铃铛声响起,众鬼收敛面上神色跟着姜且步入人流中,几番环境变化,姜且最后停在一棵繁密的槐树下。

原本束缚着众鬼的勾魂索消散变幻成一根根细小的黑色锁链,仿佛有意识一般从小鬼锁骨穿过,发出渗人的摩擦声。

命门被扣,因为解开束缚而有些蠢蠢欲动的小鬼们闷哼一声,身上的鬼气顿时弱了几分。

“规矩都清楚,我就不多重复,三扯锁链为号,希望诸位能准时回到这集合,若是有别的心思,莫怪我不客气。”姜且语气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和,仿佛前面让他们鬼哭狼嚎的不是她一般。

几只小鬼忙不迭跑入黑暗中,锁链声叮叮当当,不一会就彻底没了声响。

姜且掏出瓜子蹲在树下,一边嗑一边问身边的小鬼:“怎么,没有你喜欢的方向?”

小鬼盘腿坐在姜且身边,掌心朝上巴巴地看着她,别的游魂见到鬼差都是生怕自己跑得不够快,只有他不仅不跑,反而还跟了上来。

目光灼灼实在忽略不掉,姜且有点无语地掏出一把瓜子放到他掌心,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问:“有家为什么不回?”

看到他的第一眼姜且就知道这缺根筋的小鬼不是游魂,是生人。

还挺眼熟。

听到这话,小鬼眨了眨眼,眼角下至的红痣因为是魂魄状态看起来略微暗淡,他抿着唇没说话,简单的T恤牛仔裤包裹住高大的身躯,脚踝处缠绕着一根不起眼的红线,红线另一头没入地下牵住小鬼的最后一口气。

裸露在外的脖颈手臂处缠绕着浅金色锁链,严丝合缝牢牢将小鬼捆缚住,这是加在魂体上的刑罚,被捆缚的魂魄日夜如烈火灼身,痛苦难当。

那是天谴的印记,非大奸大恶之徒不能有。

浅金色的锁链刺痛姜且双眼,心口仿佛空了一块,呼呼地吹着凉风,她一时有点喘不上气,只能垂下眼不敢细看。

难怪赵丽红想要借他之手杀方小小,有这么一个遭了天谴的人在前头顶着,能落到她头上的刑罚也不会太重。

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俊俏年轻人竟然是天谴加身的大奸大恶之徒,以貌取人果然不行。

心口空荡的感觉逐渐消失,姜且松了口气,忍不住笑自己少见多怪,一个天谴就能把自己吓成那样。

普通人看不到天谴印记,只有在地府任职的鬼才能看到,而天谴之人的轮回转世都是由判官殿负责,要不是这小鬼掉了魂,又阴差阳错跟着她,姜且也不会有见识天谴的一天。

小鬼呆呆地磕着瓜子,表情木讷,丝毫没有察觉姜且心中的风起云涌,只是在姜且有一次问他是不是找不到路时,问了姜且一句:“你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你不是知道我的名字吗?”

姜且:???

这是什么天赋异禀之人,竟然能记得被鬼上身之时的记忆!

姜且:“我不能叫你的名字,不然绩效就没了。”

小鬼停下嗑瓜子的动作,有些不太理解绩效是什么意思,他呆呆地说:“我叫司让。”

姜且心说我当然知道你叫什么,但是知道就能叫吗,很明显不行啊!未死之人被鬼差叫魂会直接断了生机,这对地府来说算是重大工作纰漏,涉事鬼差不仅会丢了工作还要下油锅炸一炸,那滋味真是嘎嘣脆,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寒毛直竖。

司让一脸倔强,捏着瓜子执着地等着姜且叫她的名字,两只鬼蹲在树下大眼瞪小眼。

此时夜风忽起,吹动树叶沙沙作响,许久没有动静的锁链突然动了几下,最外边的锁链从绷紧的状态逐渐松弛,没多久,一个垂头丧气的小鬼就从黑夜中走出。

姜且一眼就认出是过界时闹得最凶的那只小鬼,她挑了挑眉,还没来得及问就看到穿过小鬼锁骨的细小锁链从小鬼身后探出来摇了摇。

哦,原来是吃了闭门羹。

小鬼其实年纪不小,看起来是个五六十岁的妇人,衣着朴素,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沟壑遍布的脸上盛满无奈,看起来唯唯诺诺,不像是会和人高声争辩的样子,可偏偏来的路上又闹得那么凶。

姜且的八卦雷达疯狂报警,整个人不自觉往女鬼的方向挪了挪。

还在眼巴巴等着姜且回答的司让见状也跟着挪了挪。

女鬼像是才发现司让,她鼻子轻嗅了嗅,说:“好重的生人味,小朋友是不是迷路啦?阿姨带你回家好不好?

姜且冷笑一声,怎么,真的想下油锅?”

任何一个鬼都鬼差都会莫名敬畏,女鬼听到姜且的话,悻悻坐回原位。生前是底层挣扎求活的平民,死狗也改不了用尽一切手段达成目的的本能。

谁知拦得住一个却拦不住另一个。

在姜且看了看天色,打算把鬼都收回来时,沉默半天的司让突然说了一句:“我认得你的味道,跟我们学院一位老师的味道一样。”

听到这话,女鬼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是不是叫许湘湘?是不是许湘湘!好孩子,你帮帮阿姨,帮帮我!我愿做牛做马报答你!

听到这话,姜且心道不好,下意识就要去捂司让的嘴。

“好。”

好你个头啊!

姜且只来得及捂住司让的嘴,却捂不住他点头的动作,眼见契约成型,姜且不免有些气急败坏,这两只鬼一唱一和给自己捅了那么大的篓子,却还跟个没事鬼一样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目的达成的女鬼知道自己触及鬼差的逆鳞,一声不吭的缩在一旁,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姜且阴恻恻一笑,细小锁链仿佛有意识般把女鬼捆了个结实,她单手结印将现世与地狱联通的大门打开,猩红火光从地底浮现,滚烫的气息伴着炸肉的香气蒸腾而上。

女鬼久居地府,自然也听过油锅地狱的名头,她惶惶然抬眼,满目惧怕,阴魂与凡人私定契约乃是地府大忌,若是因她一己私欲造成因果紊乱,别说是下油锅,恐怕还会连累姜且受罚,没被当场打个魂飞魄散已是万幸,万万不敢再开口求饶。

啊——

生肉入油锅的扑通声听得人寒毛直竖,地狱之门逐渐关闭,女鬼的惨叫声被隔绝在门口,几个掐着时间赶回的小鬼见状都不敢上前,生怕姜且一个心情不好把他们也扔下去炸一炸。

可惜始作俑者对此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仍是专注地盯着姜且,目光虔诚,像是在看失去已久的心爱之物。

姜且皱了皱眉,掌心下传来的触感冰凉软和,司让没有挣扎,顺从的任由姜且捂住自己的嘴,两人的目光对视,司让原本呆滞的眼神中浮现一点笑意。

冰凉软和的唇在姜且手心下张合,像是在说什么,此时远方忽然传来一阵笛声,笛音婉转在司让周边行成一个个字符,司让脚上的红线越发亮眼,和字符组合形成一个完整的招魂阵。

手心下的触感逐渐消失,司让的喃喃声传进姜且脑海里。

他说,我等你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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