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星子一听要见哪位长辈,神情立刻就严肃了些,连动作都跟着拘谨了。他问鹿隐之那位老先生他要怎么称呼才好,老先生是做什么的,又为什么想见他?不过鹿隐之听过之后,却并没逐个回答他的问题。
“老先生姓石,星子要是不知道怎么称呼,称呼他作‘先生’就是了。至于这位老先生是做什么的……”
“之前我登门拜访,发现老人家这段时间似乎醉心于篆刻。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他这几天多半还是在忙着刻戳子吧。”
不出鹿隐之所料,这位石老先生在他们去时当真在忙着刻他的石料,将他们迎进去是个眉眼深邃的青年人,看样子似是与文铁意年纪相仿。那人似乎知道他们今天要来,开了门只是扫了鹿隐之一眼便即了然,也不多问他们的来意,就先道:“二位请到堂内稍候,容在下去告禀家师。”
他一边为鹿聂二人领路,一边偏头看了聂星子一眼。
“想必这位就是聂少侠了?”
第一次被人喊“少侠”,聂星子很明显地愣了一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客套道:“‘侠’字总是当不起的……我是姓聂,聂星子。兄台怎么称呼?”
“在下姓龙。”那青年回他道,“单名一个泉字。”
龙泉,天下名剑,高洁有信,好名字啊。聂星子本想说出口,但龙泉将他们带到堂中,就微一拱手示意,回身去找石老先生了。聂星子见他似乎无意攀谈,也就没有作声,直到见他走远了,才转头同鹿隐之说起了悄悄话。
“龙兄这名字好有气魄,和人自报家门的时候该多舒畅啊……里外我爹我妈起不出这种名字,拣个字来就随便叫了,但好歹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算是不好中的一点好了。”
“‘万物之精,上为列星’,怎么不是好名字?”鹿隐之看了他一眼,轻轻笑道,“虽说可能是星子父母无意得之,但我倒觉得星子这名字念来轻快,还挺喜欢的呢。”
“啊?……好好。”聂星子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睛,“行,师兄喜欢就行,反正自己的名字,里外也是别人叫出口的时候多,我自己反倒不怎么用,那既然师兄喜欢,别的就都好说了。”
“不过龙兄这名字,”鹿隐之想了想才道,“十有**是石老先生起的吧。”
聂星子“诶”了一声,便在想这位石老先生是不是哪位在剑法上颇有造诣的武学大师,他师兄这是专程来领他见见世面。只是他方才见龙泉衣袖之下的手臂似乎肌肉很结实,手心有茧,但看起来又不像是使剑留下的,倒叫聂星子心中很是疑惑。
等到见到石老先生时,聂星子便从他的步态中判断出这位老者应该并不会武功。石老先生看起来比郁道谦年纪还要大上许多,颏下有些稀疏的胡须已然尽白,却仍旧精神矍铄,不显老态。聂星子见石老先生虽是身形瘦削,走路却极稳当,毫无步履蹒跚之感。
“好啊,鹿公子。”老先生背着手走过来,很是随意地同鹿隐之打了个招呼,却将手朝聂星子摊了开来,“刚忙着刻戳子呢。你觉得哪个好看?”
他手里并排躺着几块石料,虽说是印章,两头却都没刻字,石料也比寻常私印要细上许多,身周刻着些不同的花纹。聂星子被他问懵了,想了想才道:“……我觉得都挺好看的。”
老先生却一下子皱起了眉,将手里的石料猛地一攥。
“什么都好?都好那就是都不好。泉儿,你去,把我那一筐戳子都拿来。”
龙泉应了一声,立时出门去取石料。但聂星子哪见过这种比郁道谦脾气还怪的老头,当即错过眼神去看鹿隐之,然而后者仍是神色自如,见聂星子看过来就摇摇头示意他没事,无声地摆着嘴型同他说,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好了,随便答,不用紧张。
龙泉一时没回来,老先生也没闲着,伸手拍了拍聂星子的肩膀和手臂,动作倒是十分随意,好像只是一时兴起。聂星子觉得这老头行事好怪,可他又不知怎么开口,眼下只觉得莫名其妙,满头雾水。
“手给我看看。”
老先生将手伸在他右手跟前,冲他忽地一招。聂星子眨了眨眼,将左手伸了过去,那老先生便立时将眉一皱,翻手“啪”地一下打在他手心上。
“谁问你要这只手了,另一只。”
这一下虽说不疼,却打得聂星子更迷糊了。他一边换了右手,一边不解道:“看手相不是男左女右吗?老先生为什么要看我右手?”
老先生头也不抬一下。“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行了,多余的别问。”
聂星子被他噎了一句,瘪了瘪嘴,倒真没再说话,只等到老先生松开他的手时才没忍住问道:“老先生看出什么了?”
老先生自来时就神色严肃,再加上脾气古怪,眼见着又根本是毫无和蔼之感,聂星子在心里已经开始猜测这是不是个开口就要说别人有血光之灾的老神棍。他话说出口之后,也大致猜到这老头又要来一句“多余的别问”,结果老先生从因为年老而有些耷拉的眼皮下瞥了他一眼,然后忽然笑了。
“看出你练武练得还算认真,不怎么偷奸耍滑,不错。”
聂星子背后猛地起了汗,颇有些突然被师父查了早晚课却又莫名其妙地过关了的感觉,他脑内甚至有个念头一瞬闪过——这位莫不是师父的那位朋友吧?这是受了师父的托,来这验我偷没偷懒的?
可师父那朋友是个乐师,这老先生看着也不像是会摆弄什么丝竹管弦的……聂星子眨了眨眼睛,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作答,但他觉得在这种事上没什么太过谦虚的必要,就十分坦然地道了声谢。
老先生许是对他有些满意,跟着连同他说话都变得和颜悦色了几分。聂星子脑子里从“这是不是什么骗人的伎俩”想到“这老爷子别是在寻孙女婿什么的吧”,竟是猜不到这中间究竟是什么事。偏偏鹿隐之似乎对檐下挂着的一只风铎颇感兴趣,正仔仔细细地研究着,看起来竟是完全无意参与这场对话。
等到龙泉将那一筐印章都取了来,鹿隐之才收回眼神,转头和他们一起看石老先生的这些宝贝印章。老先生似乎并不热衷于刻字章,那一筐里正经刻着字的印章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其他的大多都和此前的那几方石料一样,周身刻着花纹。他叫聂星子从中选几种,可聂星子哪认识这些纹样,就稀里糊涂地挑了三五种顺眼的。老先生就拿着石料同他讲这些花纹都有什么讲究,哪些常用在建筑上,哪些常用在服饰和器物上。聂星子眼见着他在讲够了之后把选出来那几块和其他石料一起扫回了筐中,到底还是没忍住又问了一句。
“先生让我选这个,是要干什么?”
老先生瞥了他一眼,但似乎是眼下对他多了些包容,倒没再重复一次什么“多余的别问”,但答他的话听起来也不像是有多认真的样子。
“随口问一句就要干点什么,一天要干的事那可就多了。”老先生轻轻叩了叩桌子,“但有的东西,它就是不适合雕花纹。像那手串,要是刻上细花纹,盘不出几下就有垢了。刀也是,小娃头,把你刀给我。”
聂星子立时伸手按住了自己腰畔佩着的刀,嘴上没有应声,眼神却迅速向旁侧一转看向了鹿隐之。后者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神色也十分轻松。
“难得先生讲到兴头上,就拿给先生看看吧。”
聂星子倒也没再多争半句,只是点点头应了一声,就把刀连鞘一起解下来递给了石老先生。老先生刚把刀一抽出来,还没说话就先轻轻叹了口气。
“锻这把刀的人,倒也当真不上心。”他说罢看向了聂星子,“你用着趁手吗?”
“嗯……还行吧!”聂星子勉强点了点头,“之前的刀断了,随便买了一把先对付着用。之前的刀比这把轻些,一开始是有点不习惯……不过直刀不好找,好在我也不怎么挑,有把能用的就行。”
“倒真不挑。”老先生瞥了他一眼,“怎么不和你师父要把好点的啊。”
“师门没钱。”聂星子回得坦然,倒也没露出什么窘迫的样子,“大家平日也都是粗茶淡饭的,我哪还好意思给师父他老人家出难题。再说,之前用那把其实就挺好的。”
“既是习武的人,兵器又怎么好没个讲究。”老先生慢悠悠地看了看刃口,语气寻常地又道,“你师父自己用的剑就好着呢。”
“……我师父的兵刃如何,你怎么知道?”
“这还用得着特意知道一下吗?”老先生的脸颊微一抽动,似是笑了一下,“就连童稚小儿随手折了一根树枝来比划,也要呼它作‘念慈’,无争子的佩剑,你要想找个不知道的人,这倒是挺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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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临溪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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