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
聂星子盯着鹿隐之的脸,见他点一下头,就有些不确定地往下再背一句。聂星子平日熟悉的毕竟只有观内的早课晚课要读的那些道家典籍,他对读书又无甚兴趣,光是一本南华经都够他背得苦不堪言的了,多的书他实在是一本都不想看。不过鹿隐之略通些卜筮之学,自然研读过周易,聂星子其实只是当时从鹿隐之那里听来了几句,现下这就张口接了上来。
“星子这不是都记得吗?分明只是随口念给你听过几句。”鹿隐之笑道,“四象可以有很多解释,既有易经中的少阳、太阳、少阴、太阴,又有春夏秋冬,东西南北……不过我想到这个,是因为星子的名字。”
他见聂星子微微一愣,就继续道:“夜晚天穹之中的所有星星,可被划为二十八宿,又将二十八宿分为四宫,每宫七宿。四宫又与四象呼应,以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作为代表,因此四象二十八宿,就是夜晚能看见的所有星星了。”
“我只是觉得,既是星子的佩刀,总该有个相称又合宜的名字。”鹿隐之微笑道,“星子觉得如何?”
“既是师兄起的名字,那自然就是好的。”聂星子也笑起来,“那就叫四象了!”
“现下连名字也为它取了,那它可真的就是星子的刀了。”鹿隐之轻轻眨了眨眼睛,“就收下吧,好吗?”
聂星子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又被自家师兄绕了进去,没忍住叹了口气,很是无可奈何地道:“真是……师兄!”
聂星子其实根本没有不喜欢这把刀的道理,可他本还是能将它收回鞘中,普普通通地拒绝收下它。
只是眼下鹿隐之给它起了个名字,这名字还同他息息相关,聂星子顿时就觉得这刀似乎当真不能给别人了。结果还没等他说话,鹿隐之又从另一个剑匣里取出了一柄剑。
“这是石老先生赠给我的剑。”鹿隐之道,“我本也不好意思收下,但石老先生说它和星子那柄四象用的是同一块乌铁,我这才觉得不好回绝。先生也是一片好意,再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星子现在也不是刚刚开始习武的时候,是该讲究一下兵刃了。既然要换,那就换真正合手好用的。不然下次刀折了还是小事,花钱买新的刀这也都是小事,既然师父已经许了你下山,日后你行走江湖的时候难免要有些和人交手的时候,江湖中人却不像同门师兄弟那样讲究什么点到即止,若是佩刀当真折了,多半要有性命之虞。”
“本想等到你生辰的时候再给你的,但佩刀佩剑这种东西,既然要换,那不如早些换,也好多熟悉熟悉。”鹿隐之道,“我倒从不担心星子的本事,但却实在是担心平常的兵刃要耽误你的事。就当是让我放心,星子收下它如何?”
聂星子有些为难地看了他一会儿,半晌才终于道:“师兄,我用东西可是从来都不讲究的,这四象要是真给了我,我可真就不管它是不是价值连城,我就随便用了啊。”
“本来就是要这样才好。”鹿隐之笑道。
“我要是真不收的话,师兄那边也挺麻烦的吧?”聂星子又把四象从匣中取了出来,试着把它佩在腰侧,“毕竟用直刀的人少,拿使剑的办法使刀的就更少了,这看着就不像是个能给别人的东西。”
“是啊。要是星子不收,它就只能放着落灰了,到时候石老先生可是少不了要有意见的。先生脾气怪了些,可不想再被他说了。”
“那我怎么能叫我师兄挨说呢?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啦。”聂星子扬声说完之后略微正了正神色,很是认真地又道,“谢谢师兄。”
“有什么可谢的。”鹿隐之微笑起来,“礼物这种东西,只要让收到的人觉得喜欢,那它就是有意义的。我想把四象送给星子也不是为了让星子同我道谢,只是希望星子收到它会觉得高兴。”
“啊……我很高兴啊。”
聂星子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四象的刀柄。他说话的声音不大,眼神也略略垂着,似乎在想些什么。
“我还是第一次收到礼物。”
*
隔日鹿隐之同聂星子一起又去拜访了石琢青一次,后者似乎对鹿隐之扭头就把乌铁刀提前送了这件事感到有些意外,但仍是很高兴地问聂星子用着感觉如何。聂星子实话实说,说头一次用这么好的刀,还有点不适应。
石琢青听罢就笑,问他有没有看到包金和鞘口的花纹,是他之前来时挑的那几种。聂星子没敢答话,但脸上很明显地露出了“还有这事”的表情,很是心虚地低头去看佩在自己腰间的四象,石琢青就勃然大怒道:“看得这般不仔细!!你个小娃头,给我重新仔细看过!那花纹漂亮得很,你就那么一眼囫囵过去了!”
聂星子对刀鞘其实没什么讲究,不过是个能装刀的玩意,自然不会过多留心。但他也知道石琢青这次是破了他自己不再锻造兵刃的规矩,专门打了睹微和四象这一剑一刀,聂星子也不是什么不懂感念的人,此刻被石琢青揪去分说讲解些花纹用法的妙处,也都在旁边一句一点头认认真真地听着,心里却实在免不了要想,是不是但凡技艺超群的匠人,都是这般精益求精,又都有这样的怪脾气?
鹿隐之似乎是觉得好笑,只是在一旁看着,并未出声,直到聂星子颇为可怜地朝他投来求助的眼神时,他才笑着出言替聂星子解了围,石琢青这才勉为其难放过聂星子一马。
等到石琢青问起这把乌铁刀的名字,这回聂星子倒是对答如流了。
“叫四象。四象二十八宿的四象。”
石琢青听罢就了然地点了点头。“好名字。你师兄起的吧?”
聂星子也没不好意思,很坦然地点头应了声是,石琢青见状就很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
“我猜也是,听着就不像是你这小娃头能起出来的名。挺好的,拿着用吧。”
“刀是好刀,但大侠名士所用的,才会是名刀名剑。”
石琢青用那双浅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聂星子。
“为了不让这乌铁四象平白被埋没,小娃头,你怕是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要做啊。”
*
对聂星子来说,换刀不是什么难事,四象在他手里摆弄了几天就用熟了。虽说由俭入奢易,聂星子十五年的人生中奢也没这么奢过,他习惯了用四象之后倒是每天都有些新感受,日日练完武都要兴奋地跟鹿隐之连比带划说一大堆。
其实聂星子习武的天分远超旁人,武学之中的很多事又多靠领悟,三言两语很难说得清楚,他同鹿隐之说的内容之中不乏一些叫人摸不着头脑的感受,鹿隐之自己其实全无心得,也并不能完全理解,但聂星子每次说的时候他都认真听着。
他的师弟在习武一事上毋庸置疑的天才。鹿隐之很清楚这件事,甚至他也知道,聂星子其实对自己是天才这事十分自知,只是不会把这件事时时宣之于口罢了。打从聂星子十二岁之后,鹿隐之和聂星子对招时就再没赢过一次,但鹿隐之心中并无什么芥蒂,聂星子也从未因为这种事看轻过他的师兄。
不如说,鹿隐之很喜欢看聂星子同自己讲起武功上的进境与一些新的心得体会。说起这些事的聂星子总是神采飞扬,鹿隐之虽然有时跟不上他的话题,但聂星子似乎只是想事事都和他分享,并不一定要他给出什么回应,就算只是一口气大讲一通也依然十分开心。
鹿隐之虽说对自己的先天不足有些遗憾,但却从来不至于要嫉妒自家师弟,不如说,他实在很乐于看到聂星子远超旁人的天赋。聂星子也知道他师兄并不介意听他说这些,所以才会总是兴高采烈地和他长篇大论地讲,鹿隐之走到哪他就跟着说到哪。
毕竟在聂星子心里,他的师兄才是真正不得了的奇才。他虽也算是学了些本事,但总不至于要到让他师兄在意的程度,毕竟他师兄天资过人,博闻强识,多智善谋,是世上再出色不过的人了。
但他那再好不过的师兄之前着实消沉了一阵子,聂星子从来没见过鹿隐之那个样子,心里替他担忧许久,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许是心思实在太多,之前好一段时间聂星子连他那些噩梦都想不起来做,光是梦见他师兄真被赶出家门,他又怎么硬气地拉着他师兄回迭字峰去。
但一旦醒了,他又要在心里大念好几遍“梦都是反的”,生怕做的梦成真了,他师兄真要和家里不欢而散。
眼下鹿隐之的事姑且算是解决了,聂星子心里一块大石也算是放下了,结果甚至都没等到他把四象用熟,之前的那些噩梦就又重新找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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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临溪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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