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隐之带着两个剑匣回谪仙居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好在路边不少酒家都挑起了灯笼，路上的行人依旧往来不绝，他也不必当真摸黑走什么夜路。
石琢青在他离开前反复叮嘱，说那乌铁刀要是起了名字，一定要告诉他叫什么。鹿隐之认认真真地答应下来，正准备告辞的时候，石琢青忽然又拦住了他。
“鹿公子，我答应你锻这把刀，其实还有些别的原因。”石琢青道，“我如果不答应，你之后就要去江陵找林尽雪，我说的对是不对？”
鹿隐之一时哑然，最后还是有些迟疑地点了头。石琢青就盯着他，咬着字音又道：“记住了，等来年我不在了之后，无论是睹微还是那把乌铁刀，我虽料定它们不会出什么问题，但不管有任何事，记得来找泉儿，别让外人经手。记住了。”
“另外，”石琢青最后又补道，“转告聂小道长，我同他说过的话，叫他放在心上些，别转头就忘了。”
鹿隐之虽是答应了下来，但他想，聂星子多半这就已经把之前从石琢青这里听到的那些神神道道的话都忘了。毕竟石琢青从来都不解释自己说过的话，他们也只能听个云里雾里，半信半疑。
但或许石琢青真的知道什么，或者说，真的能看见什么。鹿隐之不愿往这种离奇的方向去想，只是长辈的告诫虽不可一味迷信，可也不好全不放在心上。别的事倒都可以不在意，只是鹿隐之仍是有些不解，石琢青为什么要特地告诫他和聂星子？
不过那都是之后的他需要考虑的事。现在的他只需要回到谪仙居，回到他的师弟那里，然后在他面前打开手中的剑匣。虽说是生辰礼，但没人说过不可以在生辰之前送。既然是会让人高兴的东西，那为什么不让人早些开始高兴呢？
还没等鹿隐之走到谪仙居门口，里面探头探脑望眼欲穿的聂星子就先看见了他。
“师兄！”
聂星子见他拿着东西，大老远地跑过来接，倒也不问这是什么东西，只问他回临溪庄怎样，伯父伯母说了些什么。鹿隐之就同他说，父亲近些日子不在扬州，他和母亲一起吃了晚饭，又问聂星子晚上吃了什么。他回临溪庄之前专门叮嘱过聂星子，说他有可能晚些回来，叫他别等自己一起吃饭。
聂星子倒也听话，回他说掌柜的本来想让后厨专门给他准备一桌，但他自己觉得没必要那么麻烦，就跟着店里的伙计们坐一桌吃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和鹿隐之一同迈进门去，等进了灯火明亮的堂中，聂星子就忽然“咦”了一声。
“师兄，你眼圈怎么红红的？”他想了想，有些迟疑地又道，“叫沙子迷到眼睛了？”
“嗯。”鹿隐之就笑起来，顺着他的话往下接，“叫风吹得不大舒服，揉了几下眼睛。很明显？”
“有一点，看着和哭过似的。”聂星子道，“现在还不舒服吗？”
“现在已经没事了。说起来，今天和母亲谈了不少，她已经同意我和献珠解掉婚约的事了。父亲那边似乎还没太改变想法，但母亲答应帮忙去劝劝父亲，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大事，星子之后也不用替我提心吊胆了。”
他微笑着看向聂星子，后者说着什么“师兄向来聪明，这些事肯定都处理得漂亮，我替师兄担心做什么”，但鹿隐之却真切地意识到聂星子确确实实松了口气。
鹿隐之心中明白，他近些日子心情不佳，里外反倒是聂星子总要顾着他，又是陪他说话又是陪他散心，偶尔还要想方设法宽慰他几句，实在是难为了他这个向来就对旁人情绪很敏感的师弟。
不过他也知道，聂星子并非真的是心有不愿，此刻才如释重负。说到底不过是担心他，又不想挂在嘴上说罢了。不知这种事是不是小孩的薄面皮作祟，但鹿隐之觉得这样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方才去了一趟石老先生那里，去取了样东西。”鹿隐之道，“之前星子不是问我为什么带你去石老先生那里吗？就是为这个。星子，打开看看吧，是给你的。”
鹿隐之掀开那个装着乌铁刀的剑匣，聂星子终于在看见里面装着什么的时候没忍住瞪大了眼睛。他抬眼看了看鹿隐之，见师兄笑着同他点了点头，这才十分谨慎地伸手将那把乌铁刀从匣中取了出来，然后慢慢地抽开了刀鞘。
聂星子垂着眼神仔细打量着手中那柄通身暗色的窄刃直刀，半晌都没有说话。他自顾自地往空处退开几步，手上翻过一个刀花，随意比划了几招几式，然后就将刀收回了鞘中。
“怎么样？喜欢吗？”鹿隐之笑着问他。
聂星子并没回答喜欢与否，只是回道：“这刀很好，但是师兄，我不能要。”
“嗯？”鹿隐之这倒有些意外了，“为什么？”
“这刀一看就很贵。”聂星子把那把刀又放回了那个空的剑匣里，“我没必要用这么好的。再说，刀这东西平日总要用的，难免磕磕碰碰有些磨损，它要是太贵了，我比划两下都觉得心里舍不得，之后我还怎么用啊。”
鹿隐之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最后还是决定不要编些什么假话来哄骗他这个有点过分懂事的师弟了，于是他道：“星子是希望我把这把刀退回去？”
他见聂星子挺认真地点了头，就微微笑了起来。
“星子，并不是所有兵刃都像我们之前去的铺子那样，从里面摆的现成兵刃里挑好一把，然后付钱带走的。之前无论怎么说，石老先生都一定要见你一面，就是因为他要看看你用刀的习惯，诸多喜好，然后完完全全为你量身打造一把属于你的刀。这把刀就是这样，它退不回去的，星子就勉为其难用着吧，好吗？”
聂星子只知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哪里晓得这些有钱人的花哨事情，听完就没忍住瞪大了眼睛。
“啊？！”
“这种兵刃都要本人去和锻造师沟通才行，所以石老先生知道你在扬州，无论如何也要我把你带去见他。但如果本人实在到不了，那也需要有非常熟悉这个人的另外一人在场。比如师父的那柄念慈，几位师伯就是让张师伯来同石老先生说清了师父的许多习惯，这才最后打造出来的。”
“……念慈是石老先生打造的？”聂星子猛地睁圆了眼睛，“我们前些日子去见那位老先生，是锻造大师石琢青？锻出念慈的那个？”
“是啊。”鹿隐之笑道，“先生其实从几年前起就不再锻造新的兵刃了，许多人登门拜访，但都被先生回绝了。先生还是看在师父的情面上才答应帮忙打造这把乌铁刀，只是纯用乌铁的兵刃先生此前也没做过，他老人家似乎对这把刀满意得很，反复告诉我要把你收到这把刀之后的反应讲给他听。先生若是知道你根本不愿意收下这把刀，怕是要气得追着我们从城东骂到城西呢。”
聂星子虽是不知道石琢青骂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但他已经自顾自地用自家师父的模样想象了一番这般景象，然后很是害怕地打了个哆嗦。
只是聂星子似乎仍是有些犹豫，他垂下眼看了那柄乌铁刀一眼，又去看鹿隐之，迟疑道：“师兄，真的来不及了？”
鹿隐之知道他是想问来不来得及退回去，于是他依然十分耐心地答道：“恐怕确实是来不及了。星子是不喜欢这把刀吗？”
“喜欢肯定是喜欢的，但是……”
“喜欢就好了。”鹿隐之轻而易举地截断了他的话，“那，星子，给这柄乌铁刀起个名字如何？”
“刀要起什么名字……”聂星子很是不解，“之前的刀不也没起过名字？”
“毕竟是石老先生锻的兵刃，总要有个名字才好。先生也很期待星子要管它叫什么，让我早些告诉他。”
“那就叫‘刀’吧？”聂星子想了想，又补上半句，“毕竟刀就是刀嘛。”
鹿隐之听了就没忍住笑道：“倒是很有星子的风格。”
聂星子见他笑起来，倒自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咕哝道：“献珠姐姐也不给她的弓什么的起名字啊，刀就叫刀有什么不对。再说我又起不出什么好名字来……师兄，要不师兄你帮我起一个吧。”
“我来起吗？”鹿隐之的指尖轻轻叩了叩剑匣的边缘，“那让我仔细想想……星子觉得叫‘四象’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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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临溪三十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