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客也站在门口踌躇了半天,知道师父绝无听不见自己动静的道理,但他不出声,师父竟然权当没有听见,只这一点燕客也就知道师父的心情应该不太好。
他才刚拜师不到两年,聂星子前段时间才教他武当剑法“丹鹤十三剑”,他觉得自己差不多练会了,只是有几式他无论如何都模仿不出聂星子的身法,本来想请他再指点一番,结果到处找了一番也没看见聂星子人在哪里。他来得晚,自然不知道聂星子向来散漫惯了,还是四师哥许不昧跟他说,二师哥如果不在,那一准是又下山去啦,不用找了。
“……师父……”燕客也还是没忍住小声开口,“徒儿知道不该打扰师父,可是二师哥不在,徒儿的丹鹤十三剑未经二师哥考校,不知道该不该再练,生怕有些地方练错了,再错上加错……”
郁道谦本来有一下没一下点着的指尖忽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燕客也。他虽然须发见白,一双眼睛却明亮有神,神情之中更无老态龙钟之感。只是他脾气实在算不上好,心情又太过捉摸不定,再加上燕客也本就内向,还有些胆小,因此拜师一年有余,在面对师父时依然有些怯怯的。
“星子又溜下山去了?”郁道谦两道眉毛猛地往上一抬,“真是不省心,多练一天功就跟要了他的命一样……客也,这点可不许跟你二师哥学!”
燕客也点头如捣蒜,心里想着我哪里敢跟二师哥一样,二师哥的悟性和天分又不会趁他睡觉的时候跑到我身上来。
“星子不在……避芒呢?”
燕客也听他问起朱避芒,赶紧回道:“师父,前些日子青城山的灵竹真人六十寿诞,五师哥和主峰那边的师哥们一起去祝寿了。”
“师父,原来客也在您这里啊。”一个声音远远地从青石板路的转弯处传来,“我还以为是他丹鹤十三剑没有练好,不敢来找我,自己找地方偷偷去练来着。原来是我错怪客也了。”
来人身姿修长,乍一看却弱不禁风,文质彬彬,像是个读书人。他将长发在背后松松一束,走到近前来便见腰间佩剑,缓带当风,看起来二十四五的年纪,一副俊雅面目,或许是常笑,就连不笑时眼边也带着几分笑意。话声温和,却远不如郁道谦那般足以让人一听就知内力深厚,他内功明显不足,声音传不了太远,因此特意走近了才出声说话。燕客也一见他就如蒙大赦,开口时语调都轻快了不少。
“大师兄!”
青年冲他微微一笑,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郁道谦轻轻“哼”了一声,开口问他:“隐之,你早就知道星子又跑下山去了吧?”
鹿隐之早帮聂星子打惯了掩护,知道郁道谦不会真的舍得苛责聂星子,但却要顾全师父的面子,否则他老人家多半要发脾气,于是就道:“是我让星子去的。我听说最近有不少人专程赶往襄州,我怕有人在暗中谋划些什么,所以才让星子去替我看看。”
郁道谦自然知道自己的这个大弟子多半又是在替他师弟寻些冠冕堂皇的托词,等到聂星子回来揪到面前一问,必定又是一问三不知。早些年鹿隐之帮聂星子打掩护时至少还和他串供,近些年已经连串供这一步都省了。不过郁道谦对自己的这两个徒弟确实是发不出脾气,眼下听鹿隐之这么一说,就冲他摇了摇头。
“隐之,星子早晚叫你惯坏了。”
“是我叫星子替我跑这一趟的,哪有我惯坏他的道理,星子惯着我还差不多。”鹿隐之笑道,“师父,星子和避芒都不在,客也的剑法练得如何,就由弟子来看看,您看可以么?”
郁道谦不甚赞同地瞟了他一眼,最后也还是点了头。
“能有什么不可以,反正迭字峰上这点事我早就交给你和星子了,你别给客也指点迷糊了就行。快走,别耽误我琢磨心经。”
鹿隐之笑着应了一声,拍拍燕客也的后背,示意他跟自己走。等到他们顺着山阶走出很远,燕客也才瘪了瘪嘴,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大师兄,你说师父,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鹿隐之奇道:“嗯?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感觉师父也不太喜欢跟我说话……看见我就叫我快走。”燕客也说了两句突然觉得不对,紧张地拉住了鹿隐之的袖子,“大师兄,你不会把我说的这些告诉师父吧?”
鹿隐之看了燕客也一眼,很笃定地冲他摇了摇头。
“星子干的坏事多着呢,你见过我去跟师父告状吗?”鹿隐之就任凭他把自己的道袍袍袖抓出褶皱,也不加阻止,只是语气温和地又道,“既不是什么欺师灭祖的大事,更不伤天害理,师父不会多加过问的,我自然也不会说,你不必担心。”
鹿隐之见他嗫嚅着不肯说,又问道:“客也,你是不是想你二师哥了?我见你最近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燕客也其实不光怕师父,还怕鹿隐之这个大师兄。和师父不一样,鹿隐之其实脾气温和,从没有人见他发过火,问他什么问题也从不敷衍,总是答得认真详尽,可燕客也总觉得这位大师兄似乎没有喜怒哀乐,情绪好像无论怎样都不会波动,叫人摸不清楚,反倒不敢如何亲近。
燕客也的武功一直是聂星子在教,燕客也之前觉得大师兄的武功造诣自然要比二师哥更厉害,但大师兄负责打理迭字峰上下事务,比较繁忙,没空教他,所以才让二师哥聂星子来教。后来才知道鹿隐之身体不好,在习武这件事上又实在没天分,他和聂星子对练,至多一次也只撑住了三十招。不过鹿隐之自己似乎并不太介意提起这件事,倒是聂星子极力维护鹿隐之,燕客也见武功最高的二师哥也对这位看上去就并不尚武的大师兄敬之重之,他拜师不久,自然更是对这位大师兄又敬又怕。
“师父他……一开始也不想收我为徒。”燕客也很小声地说道,“全靠二师哥替我去求师父……可我资质也不好,就算师父勉为其难地同意让我拜师,归根结底应该还是不太喜欢我的。”
燕客也来武当的时候只有十二岁,鹿隐之和聂星子刚好在迭字峰下撞见他,就问他是来干什么的。武当的道观大多都在几大主峰之上,郁道谦的几位师兄也都在主峰,一般江湖中人所说的武当,也是郁道谦的师兄、微明子施道显执掌的武当山主峰那一支。郁道谦的弟子也都自称是武当弟子,但在大多数人的心里,无争子郁道谦虽然也是武当道士,却要算是与师兄微明子一派有别的另一支。因此迭字峰人迹罕至,山下还有些猛兽出没,通常只有郁道谦和他座下的弟子才会出现在附近,他们见燕客也在山下来回徘徊,倒觉得有些惊奇。
燕客也很礼貌地称呼他们为“道长”,问他们还要走多久才能到武当,他妈妈要他去武当拜师。聂星子告诉他这里就是武当山,还把天柱峰的方向指给他,好奇地问他要拜哪位道长为师。燕客也只是摇头,说他也不知道,但他带了一封妈妈写的信,说拿给道长们看,道长们就会收他为徒了。
聂星子“咦”了一声,见燕客也身上衣服又脏又破,猜他应该是走了很远的路,聂星子虽然讨厌小孩,却只厌恶那种娇生惯养遇事只知道哭的小孩,见到了绝对没有好脾气,看到燕客也这样的倒觉得有些于心不忍。他和鹿隐之对视了一眼,又问燕客也:“那你的信呢?给我们看看吧。”
燕客也伸手到怀里去摸,结果手刚伸进去就又抽出来,有些犹豫地看着他们。聂星子眨了眨眼睛,问他:“小兄弟,你把信搞丢了?”
“没有。”燕客也有些紧张地问,“两位道长是武当的道长吗?”
聂星子立刻就猜到多半是他妈妈和他说过“一定要见到武当的道士才可拿出这封信”之类的话,于是笑道:“这倒是忘了,不怪小兄弟要问。我们是无争子郁真人门下弟子——”他见燕客也还是一副没太明白的样子,又补上半句,“——总之是武当弟子。这边不常有人过来,还总有些野兽,你既然带了信来,应该令堂是与哪位师伯师兄相识,我们看完信送你去主峰便是了。”
燕客也听完便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信封封口糊死,显然从未打开过,但似乎是被他揣了太久,信封已经有些皱皱巴巴,上面却没有写字。鹿隐之接过去之后拆开看了两眼,轻轻叫了聂星子一声。
“星子,你看一下。”
感谢看到这里。
师兄你来啦,我们已经讲完十二章了(不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武当其一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