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星子也没接过来,直接就着鹿隐之的手瞥了两眼,跟着就有些为难地看向鹿隐之。那封信的内容只是求恳,希望武当的那位道长能收这个孩子为徒,也好让他有一条生路。聂星子又看向燕客也,他正略微仰着头,很认真地等着他们的答复。聂星子意识到他或许并不知道母亲已经无力抚养他,这封信也不知道是狠心抛弃还是无奈之举,可就这样把他送去天柱峰,师伯们也未必就会答应收下他,反倒叫这孩子失望。
聂星子也知道天下的闲事太多,管得了一管不了二,可他看着燕客也,就总是一阵没来由的难过。鹿隐之忽然从旁边握了握他的手,什么也不说,只是冲他微微笑起来。聂星子虽然总是惹师父生气,却极少惹鹿隐之不高兴,鹿隐之大他几岁,又总是惯着他,所以许多小事上他不问也知道鹿隐之一定会同意,这样的情况却总归还是需要这位师兄来拿主意。鹿隐之向来了解聂星子,当然知道他都在想些什么,但一切自然还是需要由郁道谦定夺,于是鹿隐之就陪燕客也留在迭字峰下,聂星子提着轻功一路上山,急匆匆地找他们的师父去了。
眼下燕客也已经是郁道谦门下的第六位弟子,但他提起这件事时依然还是像拜师时那么紧张。鹿隐之眼下听他说觉得师父不喜欢他,就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低声对燕客也道:“客也,那我跟你说件事,你不要告诉师父。”
燕客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鹿隐之很少说这样的话,于是他立刻就点点头:“我谁也不说。”
见他神情认真,鹿隐之就笑道:“你二师哥应该知道,你和他说没事。”
“其实避芒、不昧还有若存,也都是我和星子软磨硬泡求着师父,他老人家才答应收的徒弟。”鹿隐之见燕客也惊讶得嘴里仿佛能吞鸡蛋,就又接着道,“别看师父现在这么喜欢你二师哥,当初师父可是说什么也不肯答应收他为徒的。我为了劝他老人家改主意,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那大师兄拜师的时候呢?”燕客也好奇地问道,“大师兄是怎么拜的师?”
“我啊。”鹿隐之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似的,眨了眨眼睛才道,“迭字峰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外人除非是由师门内的人带进来,否则不拜师是不能上山的。不过那时候师父还没收过徒弟,迭字峰上只有他一个人,他不想收我为徒,也不让我上山,我当然就上不去,最后只好在山下跪了七天。”
燕客也倒抽一口凉气,过了一会儿才憋不住问道:“大师兄,你拜师的时候多大?”
“六岁。”鹿隐之笑道,“现在想想,多半是师父看在我年纪小的份上,才让我只跪七天。不过之后生了一场急病,把师父吓了一跳。他觉得自己不擅药石,还带我去天柱峰找师伯们看,其实我本就很容易生病,倒是叫师父平白替我担心。后来星子来的时候就只是在山下坐着,坐够了七天,师父也一样许他拜师了。”
燕客也“噢”了一声,了然道:“是因为大师兄生了病,所以师父才不忍心再让二师哥也跪七天吧?”
“这我倒是不知道,不过大家虽然都说师父的脾气阴晴莫测,不过他老人家说到底是性情中人。”鹿隐之道,“他其实只是想看看来拜师的人到底有没有诚意,却没想到什么别的好办法,也不是有意要平白让人受苦。迭字峰毕竟不比别的地方,在这里心不诚的话绝不准上山一步。收徒不收年纪太大的,也是觉得年纪小的话心思好些,也能听得进去教化。其实主要是怕一些人明面上带艺投师,实际上另有所图。”
“再加上,”鹿隐之像说秘密似的压低了声音,“其实师父只是觉得收徒收得太随便,他老人家面子上过不去。所以之后我和你二师哥都会想方设法地劝他一番,他也就顺水推舟地把徒弟收了,所以一般在山下待两天就能上来啦。”
燕客也眨巴眨巴眼睛。
“所以二师哥原来不是特地为了我才去求师父的啊。”
鹿隐之哑然失笑:“当然是为了你去的,可不要误会你二师哥啊!师父倒不是有意针对,只是他老人家早就说过五个徒弟就已经够闹腾了,他不打算再收徒,是为了落个耳根清净,所以你这个六师弟还真是星子去求来的。避芒因为突然知道自己也能当师哥,高兴得好几天睡不着觉呢。”
燕客也立时脸上现出笑容来:“真的啊!”
鹿隐之就点点头:“当然是真的。”
不过郁道谦对待来拜师的孩子不再那么严苛的真正原因,鹿隐之却没告诉他。他们的师祖,也就是郁道谦的师父,武当上一代掌门归明子池通渊,在选定下一任掌门人时将郁道谦叫了过去。郁道谦是池通渊的关门弟子,师门排行第九,往上数六位师兄两位师姐,往下却真的没有师弟师妹。关门弟子自然是指所收的最后一名弟子,收过这名弟子后便关门不再收徒,因此大多数成名成家的高人在收关门弟子这件事上都比较慎重,收进师门的这位弟子也往往天资卓越,在师门中通常也最得师父喜爱,衣钵并不传给开山大弟子,却由关门弟子继承的情况也不在少。虽然也有收过关门弟子,却依然再收弟子的情况,只是那大多就是由师兄们指点武功,得不到师父的直传了。
池通渊在郁道谦之后实实在在地再没收过任何一个徒弟,郁道谦拜师虽然晚,却极聪慧,悟性也极高,武功自入门练好内功扎牢根基之后就一日千里,连习练本门武功最久的大师兄施道显都说过“论剑法,我不如九弟”,一众师兄师姐也都知道师父最中意九师弟,早就猜他会不会是下一代掌门。
但郁道谦虽然武功最高,江湖上的名声最响,却并不是最适合当掌门的人选。因为郁道谦的性格实在是不好,能动手就绝不废话,什么修身养性的经文全都左耳进右耳出,但又确实疾恶如仇,每逢不平势必拔剑相助,在师门之外没交到几个朋友,仇家倒是结了好几屁股。偏生他又极好面子,就算被人寻仇约战他也绝不会让人找上天柱峰,往往都在外面另约地方了结恩怨,从不给师父和几位师兄师姐添麻烦。若说他做的是好事吧,可他行事方式实在偏激,从不听什么认罪悔过,恶人一概一杀了之;若说他做得不对,可他却向来行侠仗义,虽然性格不好,却不会因自己的喜怒而滥杀无辜,池通渊也着实不知道该怎么教训他。师兄师姐有时说他是惹祸精,他也只笑嘻嘻地说,能惹大祸才有大出息。
师兄师姐都想劝师父池通渊改改主意,却又担心师父疑心自己是对掌门之位心有图谋,因此谁也不敢贸然提起。池通渊在决定下一任掌门时先将郁道谦叫了进去,这其中究竟是何种意味,施道显和一众师弟师妹都已经明白了。他们师兄弟情同手足,对九师弟继任掌门一事也并无嫉恨,只是他们却也都知道,郁道谦实际上并不适合掌门人的身份,那于他而言反倒是一种束缚。
“师父,”郁道谦刚一进去就直截了当地跪下给池通渊砰砰磕了几个头,不等池通渊说话就抢先说道,“弟子不当掌门,也当不了。弟子实在不是那块材料,师父,您老人家可千万别难为弟子。”
池通渊只看着他,并不言语。郁道谦和师父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只当是池通渊不愿意改主意,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又开始磕头。他自拜师之后从未为什么事这么求过池通渊,池通渊看得又难过又好笑,终于出言道:“道谦,别磕了。”
郁道谦立时停住,试探着问道:“师父,您答应了?”
在池通渊的九个弟子中,郁道谦不光师门排行最小,年纪也一样是最小。池通渊要定下一任掌门人时,郁道谦其实才二十七八岁,他的大师兄施道显却早已经过了不惑之年。池通渊想着,是不是哪里的老幺都容易被哥哥姐姐和父母师父偏爱些?他看郁道谦已经快到而立之年,却还是和十几岁刚拜师时没什么分别,个子长高了些,模样却没太变过,行事上也总是一股少年气,池通渊就微微叹了口气。
“什么答不答应的,我都还没说要你做下一任掌门,怎么你倒先推拒上了?我不说话,难道你就要一直磕头?”
“您是弟子的师父,这多磕几个少磕几个,都是感激师父的教诲,少磕绝对不是不敬,可多磕也不是我吃了什么亏。”郁道谦朗声说完,声音倒忽然小下去了,“除了这样,弟子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池通渊就笑:“你倒会哄我高兴。还跪着干什么?先坐吧,等我把要紧事和你说完,那时候你倒正经要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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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怎么了,师父也年轻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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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武当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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