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愁其实觉得自己不该收这块银子,毕竟自己什么也没做。但聂星子显然十分不赞同,连连撇嘴,跟他说“你还得请我吃饭呢!我这是让你赶紧请,毕竟没吃进肚子里的全是骗人的”。可李乐愁觉得这也还是很歪理,因为这钱本来就该是聂星子的,但拐了两个弯再让聂星子一说,事情就变得莫名其妙起来了,略微一想竟然还真的有那么点道理。虽然直觉告诉他这其实还是不对劲,但最后他还是跟聂星子一起吃晚饭去了。毕竟聂星子之前一口气塞了三个包子,他却只吃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本来胃口就大,虽然肚子很给面子地没有叫出声,但他现在也还是开始觉得饿了。
李乐愁还觉得普天下的小道士应当都是少年持重,但聂星子在旁边滔滔不绝地给他讲襄州都有什么好吃的,简直说出了花来,才知道年轻人大多都一样,和道不道士的可能没什么关系。李乐愁一边听一边点头,然而光听还不行,聂星子还偶尔要从旁问他一句“这东西你们江陵有没有”。李乐愁在江陵的时候也甚少逛什么夜市,眼下看满街的小铺商贩,街上灯火通明,晚上出来纳凉吃宵夜的人流稠密如织,一时间觉得目不暇接,聂星子在他旁边再一说话,只觉得眼睛和耳朵都实在太忙,一下子答不上来,半晌才不好意思地回了一句:“你说什么?”
聂星子倒也没硬要他回话,已经像泥鳅一样滑溜溜地钻过人群去买东西了。李乐愁见他脚下左右挪上几步,袍角倏忽翻飞而过,就在拥挤的人潮中左右不沾地穿了过去。聂星子个子不高,往人群一钻哪里还有踪迹?李乐愁生怕把他跟丢了,赶紧追上去,却看见聂星子正在小贩那里买醉蟹,一见李乐愁过来就冲他招手。
“乐愁,快来,等你付钱呢。”
李乐愁见他说得坦然不已,一时间有些想笑,倒也依言过去把钱付了,只是心里却在想,不知道是怎样的师父,才教得出这样脾性的徒弟,想来师兄弟之间关系也极好,才让星子习惯了如此行事。
“星子,我们买了这些东西,待会要到哪里去吃?”
“嗯?”聂星子转头看了他一眼,“随便找家饭馆客栈什么的,坐着吃了就是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们拎着别处买的东西,却去人家店里占着位子吃,总是不好吧?”
聂星子耸了耸肩:“要一碟小葱拌豆腐呗,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总不至于因为我单要小葱拌豆腐,这生意就不做了吧?”
李乐愁和聂星子其实根本算不上熟识,却已经知道聂星子和自己性格截然不同。他总是瞻前顾后,无论好人恶人都以礼相待,又生怕给别人添了麻烦,更不愿意惹人不快,对熟识之人如此,对素昧平生的人更是如此。师父总说他不开窍,他也不反驳,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可师父说到总要叹口气,又夸他一句“好孩子”,里外叫他有些摸不到头脑,不知道师父究竟有没有生气。但被师父夸了总归还是高兴的,至于被不轻不重数落的那几句,连一个回头都用不了他就会忘了的。
他见聂星子神态自若地走进客栈,只觉得要是换了自己多半转头就走了,他就算坐在坟地野餐都比这样更自在,甚至连聂星子就这样拎着东西走进去,他都设身处地地感到了一丝尴尬。
他其实很佩服聂星子,又很羡慕。那些找师父帮忙锻刀铸剑的大侠豪杰,他其实也都见过,有的温文尔雅,谈吐不凡,也有的是直爽的性情中人,其中许多都是第一次和他师父见面,但所有人都能很轻易地和师父闲聊攀谈起来。他起初以为是自己年纪太小,等到自己十七八岁了,一定也能如此游刃有余,可等到他十七岁,他却发现事情好像又不都是如此。聂星子应当不是第一次只身外出,自然比他见识要多些,可他又觉得这不全然是见识的问题。他觉得就算再过十年,见识再多,自己恐怕也很难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那就以水代酒了,乐愁。”还没等他们真的开始吃小葱拌豆腐,聂星子就先端起装着白水的酒碗,“你我互相又不知底细,按理说不该胡乱就交朋友。但既然叫你请了这一顿饭,那我们也就算是朋友了。”
李乐愁也端起酒碗,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什么叫就算是朋友?朋友只有‘是’或者‘不是’的,又没有半个。”
还是有半个朋友的吧。聂星子心想,不过在李乐愁那里有没有半个朋友,这还真不好说。他眨巴眨巴眼睛,又道:“好吧。那么这‘一个朋友’,你是交还是不交?”
“我早说过了。”李乐愁就笑起来,伸手先将自己的酒碗碰上他的,“我当你是朋友的!我第一次出远门,什么也不懂,这许多事都是多亏了星子。你愿不愿意把我当朋友,那倒不用太在意,想来我这样的人,交朋友应当也要比常人难些。”
“你是哪样的人了?”聂星子忽地睁大了眼睛,“不愿意交你这样的朋友,难道要去交那些天天盘算着在背后暗算我的么?再说哪有只你把我当朋友的道理,这不是‘半个朋友’么?”
李乐愁听了就偏头想了一会儿,只说:“星子,我辩不过你的,不过‘半个朋友’总是不对。”
聂星子听了就乐,手腕往外一转,手里的酒碗跟李乐愁手里的“啪”地碰出一声脆响来。“这不就得了!既然半个朋友不对,那你我各多了一个朋友,不是也很好嘛!”
“不过星子,”李乐愁有些迟疑地开口,“我没有交过朋友,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多担待些。”
聂星子听了又是大笑:“你当我朋友遍天下吗!熟人我认得的,还不少呢,朋友可真的没有,你是头一份,我俩还是谁也别嫌弃谁了!”
“我本来还在想,”李乐愁见他笑,没忍住也跟着微微笑起,“星子一直帮我的忙,按照江湖中人的做法,我是不是应该把我会的武功教给你一些?但是又想,你早就比我厉害了,师父教的我又只学到一星半点,这点微末功夫真要拿出来,那说不定就要丢人现眼了。”
“没有啊。”聂星子一仰头把碗里的白水喝了,不以为然地皱起了眉,“你之前擦完手用的那招‘云霞落海’,我就不会。”
李乐愁大奇:“咦,你怎么知道叫云霞落海?”
“大理点苍的惊云二十四式,我还是认得的。”聂星子道,“只是你那云霞落海不太一样,其中应该是有变法,我当然就不会了。”
“确实是惊云二十四式不假……”李乐愁不解地抓了抓头发,“但和大理点苍有什么关系,我就不知道了。”
这倒是让聂星子大为震撼,过了半晌才道:“……我以为你是点苍门下,所以才会用惊云剑法。”不过他想想也是,李乐愁的师父既然是打铁的,剑法想必是旁人所授,学了什么都不奇怪。
“师父教我的时候没有说过,他怎么教我就怎么练。”李乐愁不好意思地说道,“师父很厉害的,但我不求甚解,又只会下笨功夫,所以只学到了一点点。”
“……诶。”聂星子已经开始嗦醉蟹,闻言手上的动作就是一顿,“之前听你说,尊师不是打铁的吗?”
“哦,是。”李乐愁很干脆地点了点头,“不过我的剑法也是师父教的。”
这倒也不是什么奇闻异事,连山中的一位寻常樵夫都有可能武功盖世,铺子里的铁匠会些功夫也不足以让人觉得意外。只是点苍剑法向来讲究轻灵飘逸,聂星子又不知道李乐愁的师父到底姓甚名谁又长什么样子,脑子里自己照铁匠的印象想象了一个健壮大汉,总觉得这惊云剑法叫这大汉使出来,怎么想怎么别扭。又觉得剑法又高还会锻刀铸剑,这两件事放在一起好像有点熟悉,或许是听大师兄讲过,但名字就在嘴边,却一下子想不起来。他知道在这种事上和自己较劲没意思,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就想得起来了,只得让自己先暂且放下此事。
“这样啊。”聂星子又把蟹腿重新塞进嘴里,咬下一截,便把柔软蟹肉从中空的蟹壳中吸了出来。他拿手腕把余下的几只醉蟹推给李乐愁,叫他也吃,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
“完了,我之前光管自己嘴馋,忘了问你,你吃醉蟹么?”聂星子道,“怎么说也是生食,我忘了别人可能吃不惯……你如果不吃就给我吧,炙鸭是熟的,你吃那个应该没事。”
结果李乐愁只是伸手捏起一只醉蟹,拆腿吸肉吃得比他还利索,聂星子立刻放下心来,只是有些好奇地问他:“你是不是经常吃蟹?我第一次见人拆螃蟹拆得这么快。”
“我小时候住在海边。”李乐愁眨眨眼才道,“怎么大家……原来鱼蟹都不吃生的么?有的鱼肉生吃是甜的,刚抓上来的最好。做熟了吃就不是那个味道了。”
聂星子听了立刻好奇:“什么鱼?”
感谢看到这里。
聂星子对李乐愁的师父又多了很多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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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奇遇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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