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迭字其六

然而鹿隐之就算瞧见了他的破绽,却也并不挺剑来破,只等聂星子自己近身时,才翻腕与他斗上几下。聂星子心中惊疑,却没全然慌了阵脚,便想,既然你看破了我出虚招,干脆不挡,那我全出实招,以快争胜,倒要看你到底如何?当即抢上前去。

鹿隐之却仍是像之前一般,剑虽后动,却是先至,聂星子那实招的第一下便叫他拨开,第二下自然一下子接续不上,刀却让鹿隐之拨着走了。鹿隐之一边同他对招,一边温声说道:“这个是碧竹摇风。”

聂星子抽回刀来,再上前去,这次叫鹿隐之让向了旁侧去,听见鹿隐之仍是出声道:“新竹拂衣。”

再拆几招,鹿隐之接着说:“这个刚才你见过了,是惊竹掸雪。”

“啊,不过这个你应当没见过的。”鹿隐之话毕,便以剑将聂星子的刀一挑一兜,当下急急缠过两遭。聂星子顿觉自己那刀仿佛叫鹿隐之的剑吸住一般,心下暗叫不好,抽刀回挣。鹿隐之内功修为不精,这一下自是拦他不住,叫他脱开了身去。

“这倒是我乱学的。要以内功作基的剑招,我自是练不太来了。”

鹿隐之仍是站在原处未动,剑尖斜斜指地,聂星子为挣开这一招却倒退回两步去,半晌才开口问他道:“……这个又叫什么?”

“这个?”鹿隐之似乎是没想到他会主动来问,手上就又轻轻比划了一番刚才的招式,“这个是冬风折草。”

聂星子听得这一式里不带“竹”字,就又问道:“这也是苦竹七化里的招式么?”

“苦竹七化么,是‘新轩惊碧修苦寒’这七化。”鹿隐之道,“却没有冬风折草这一招。这是从别处学来的,你要是想学,我之后告诉你要诀,你一定用得比我好出许多。”

聂星子沉思片刻,觉得方才是自己太乱阵脚,若是仔细应对,未必会叫鹿隐之这样一路压制,于是又道:“师兄,我们再来!”

鹿隐之向来待聂星子很好,甚至有些娇惯,有时连郁道谦都大翻白眼,看不下去。现在既然聂星子说要再过几招,之前三招两招也已经对拆过了,就实在不差接下来这五招六招,他就点点头道:“那好,你再来,我陪你练就是。”

聂星子将手腕略向下一压,略略提声道:“这就来了。”

然而还不等他刀尖掠近鹿隐之身前几寸,便从旁突然一股大力猛击在刀身上,聂星子连上身都被掀得倾向一侧,刀当即脱手而出,当啷坠地,他手上却在兀自颤抖,五指竟一时握不拢,虎口更是被这一下震得剧痛。他惊疑不定,还以为这一下仍是叫鹿隐之挡开的,然而抬眼看去,鹿隐之也是一脸惊愕。他往地下找去,却没看见刚刚到底是什么东西打了自己刀身一下,眼下只见到满地粉尘,他猜多半是打来一枚小石子,碎成了这一地齑粉。可还没等他说话,鹿隐之便轻轻呼道:“哎哟。”

聂星子闻声看向他,却见他转眼看着门边,就也慢慢跟着转过头去,却一时间没说出话来,半晌才眨眨眼睛,跟着轻声道:“哎哟。”

郁道谦正站在门边,脸上没什么表情,有些阴晴不定地看着他们两个。郁道谦轻身功夫了得,自是不会叫这两个小徒儿听到了动静,但一个大活人站在门边,鹿隐之和聂星子竟是一点都没看见,着实是刚刚互相对练拆招太过专注,没注意到旁边的情况。他们也不知道师父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的,师父说过不许他们对练,眼下当当正正被抓了个现行,一时间两人脸上都现出些尴尬的神情来,一大一小两个少年人就都不作声,一齐小心翼翼地觑着郁道谦的脸色。

不过不管怎样,反正两人都知道,今天这一通好骂是绝对跑不了的了。

“隐之,你怎么也陪着星子胡闹!”

郁道谦本来叫他们两个都跪下,数落了他们半天之后又叫鹿隐之站着听训,让聂星子自己跪着。他当初叫鹿隐之在山下连跪七天,事后叫齐道玄骂得还口都不敢,现下自然不敢再没分没寸地乱罚徒弟。郁道谦虽然生气,却也没忘记齐道玄和他说过,鹿隐之的膝盖往后若是再受太多凉,说不好会不会年纪轻轻就落下毛病,因此叫他们并排跪着数落了几句之后,忽然叫鹿隐之站起来听训,神色也只微微缓和了这一瞬,跟着便又是狂风骤雨。

聂星子知道此事是因自己而起,是他先提要过上几招的,鹿隐之本也不答应,是他不依不饶,他之前虽说什么“和师兄一起抄书”云云,但要真叫鹿隐之陪他一起受罚,他心里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过意不去的,郁道谦叫鹿隐之不用再跪,他心里反倒觉得轻松不少,倒觉得这样才好,这样才对,师父本该只骂自己一个的。

然而这却叫鹿隐之心里过意不去,他作为师兄,眼下有事却只有师弟一人跪着,他站在旁边,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于是低声道:“师父,今日之事本是我想看看星子的武功进境如何,绝无其他心思。既然是师兄要他进招,星子他也是不得不答应,此事其实与他关系不大,过错都是在我。师父要如何处罚,隐之一定虚心领受,以后绝不再犯。”

郁道谦听了就来气,又如何不知道鹿隐之是在帮他的小师弟开脱?类似的言辞他年轻时没说过一百次也讲过八十次,半数在说他朋友虽不是名门正派,但却绝不是邪魔外道,全是他自己行事乖僻,和他那朋友是半分关系都没有,求师父只责罚自己,不要再说他朋友的不是;另有半数却是他给师兄师姐们惹了麻烦,他想师父罚自己一个也是罚,实在不好平白连累了师兄师姐,再说原就是他的过错,求恳的话说得就更多。就算鹿隐之再聪明,口齿再伶俐,这世上替人开脱给自己揽责的话里外也就那些,郁道谦一听,全是自己以前说过的,登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话要是叫聂星子说出来倒是合情合理些,反正就算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这小子定要他师兄和自己拆两招,鹿隐之左右无法,只好答应了。

想到这一节,郁道谦便一言不发地把目光转向了聂星子,倒想看看他要怎么说。心想这小子要是推脱,把责任全卸给他师兄,那便不必多说,今天横竖要打他几十棍子,叫他长了这个记性。池通渊当时叫郁道谦以后收弟子时仔细些,心性若是不好,学了本事只会为害更甚,聂星子若总是临机退缩,只保自身,以后别说是除恶济困,能不为一己私利去谋害他人就已经要烧高香了。以前不少小事都是鹿隐之打掩护,替聂星子蒙混了过去,因为都是些早课诵经不认真或是睡过头之类的小事,郁道谦倒也没追究,只隐隐地觉得聂星子有点滑头,人虽机灵,却似乎有些爱耍小聪明,平日里没有机会,这次他大发脾气,倒忽然想看看聂星子遇事如何应对。

鹿隐之在说话时,聂星子在旁边就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但张了几下嘴终究也没说出口。平时也就算了,这种场合下他实在不好在师兄说话时抢白,郁道谦又怒气冲冲的,他嘴上向来绝无饶人的可能,开口责骂起来根本连腹稿都不用打,鹿隐之和聂星子这半天没听他骂出一句重样的。鹿隐之好不容易得了个空隙,抢着把这些话说了,聂星子一旦从旁打断,说不定他们师父这就要再骂上半个时辰,因此他几度欲言又止,倒是并没真的出声,却抢在鹿隐之话音刚落,郁道谦还没来得及开口的时候急急道:“师父,师兄是清楚记得师父此前教诲的,是我硬要师兄陪我练招,我缠他太久,偏要他答应不可。师父要如何罚都好,却求师父单罚我一个,师兄本就容易生病……您如果真要罚师兄,把要罚他的那些罚在弟子头上就是,错也本就在我,和师兄无关。”

郁道谦见他说得又急又响,显然是肺腑之言,不是什么扭扭捏捏充样子的场面话,言语中还顾及着鹿隐之的身体如何,倒觉得聂星子虽然小事上偷懒滑头,紧要关头却不推卸责任,自己闯祸也甘愿一力承当,委实心性不坏,于是面色大霁,但也不立刻露出笑容,只是轻描淡写道:“还不错,说的倒是实话。我早猜是你挑头在先,你要是刚才推三阻四,反说是隐之的过错,我今天非要给你按下先打上六十棍再说。”

鹿隐之听郁道谦语气缓和,知道师父已经过了气头上那一会儿,便大大松了口气,结果郁道谦跟着就道:“但不罚你你一定不长记性,再把南华经抄两遍吧。隐之,你不用抄,但你得在旁边看着他抄。”

感谢看到这里。

反正说到底郁道谦也是那种比起讲道理更喜欢论感情的性情中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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