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迭字其五

相比之下,鹿隐之武功的进境却慢得很了。他经脉虚弱,内力运转时总是略有滞涩,郁道谦却不敢贸然以自身的内力替他冲开,只怕操之过急,反倒对鹿隐之的身体大有损伤。他倒也知道自己这个大弟子头脑聪明,本就不会是和人以蛮力争胜负的类型,于是教给鹿隐之大多是一些借力化力的剑法和刁钻取巧的招式,鹿隐之倒也不争快,一招一式慢慢练来,于所掌握的剑法倒是透彻精研。

不过他早就知道自己在武学上未必成得了什么大器,倒也不十分和自己过不去,见聂星子进步神速也只是替他欢喜,却无嫉恨不忿。然而让他最高兴的是,聂星子和刚拜上迭字峰时比起来已经多了不少活力,不再像之前那样总是畏怯害怕了。他招式练得不对,郁道谦起初骂他时他只是可怜巴巴地听着,力争下次不再错,之后就能小心翼翼地讲明自己的想法感受,问郁道谦错在了哪里。现在郁道谦再骂他,他就只笑嘻嘻地认错,再漫天胡吹郁道谦一通,说什么“这样精妙的武功,师父却只演一遍,这叫弟子如何记得住”。郁道谦气得抬脚就踹他屁股,说他上山先学拍马屁,吓得聂星子满院子乱跑,大叫着师兄骗人,说好话根本不顶用,他又哪里能从郁道谦手底下跑掉,屁股上终归是不轻不重挨了一脚。

鹿隐之听聂星子倒完苦水,只笑着说:“这不是很好吗?”

他这么一说,聂星子却大感震撼,下巴简直要砸脚面,半晌才道:“师父大动肝火,有什么好的?我看他下次就要把我踹下山去。”

“嗯,那你觉得师父是对你不闻不问,根本不管好些,还是严加指点,仔细管教好些?”

聂星子愣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道:“……那我还是希望师父管我的。”

“这不就是了。”鹿隐之笑道,“师父可喜欢你呢,背后还要和我夸你两句,说我给他捡了个好徒弟回来——”这句话是假的,但鹿隐之说得面不改色,“——他要不是觉得你是可塑之才,怎么会恨不得把他的毕生绝学一股脑灌给你?见过徒弟急着学艺好当绝世高手的,倒没见过师父比徒弟还急的。”

“哦——”聂星子脸上顿时现出笑容来,“真的?”

鹿隐之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朝他眨眨眼睛,又道:“再说,师父本就不是那种古板的性子,他总嫌我说话做事老气横秋,倒是星子这样机灵跳脱的更对他的脾气。你要是真的太过循规蹈矩,一板一眼,他还未必觉得好呢。感觉你上迭字峰之后,师父心情也好了不少,不然要是一直只有师父和我两个人,他估计早就憋闷得受不了了。”

聂星子脸上一绷,不怎么乐意地说道:“和师兄待在一起怎么就无聊了?师兄,你总是说自己不好。”

鹿隐之说话向来谦逊,别人听了倒也没什么,聂星子一听就觉得他在自贬,每次都老大不乐意。鹿隐之知道他是有心维护自己,就又说笑道:“哪里好了?你大师兄武功又不厉害,不然我每天和你对练,喂招给你,你说不定进步更快。”

“那是因为师父不许我和师兄对练!”聂星子不服气道,“师父说你学的剑法和我不走一路,眼下不让我和你对练,说什么,怕我们把握不好分寸,伤了对方。师兄怎么可能要伤我呢!”

鹿隐之就笑道:“我确实伤不到你。”

“是师兄确实不会想伤我的。”聂星子语气笃定,“我一定也不会叫师兄受伤。正好师父不在,师兄,你和我试试吧。”

鹿隐之只是带着笑摇头:“不行。”

聂星子甚至已经把刀往外抽了一半,闻言顿时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又把刀推回鞘里去,追问道:“为什么?师兄,你是怕我受伤么?我不会的!”

鹿隐之只朝他摇头,却不解释原因。

“不是。”

“……那师兄是信不过我?”聂星子急声问道,“我手上有分寸!再说我就算伤到自己,也不会叫你受伤的!”

“也不是。”鹿隐之要笑不笑地看着他,“你前两天才抄过书,这就打算接着再抄了么?你不觉得累,我看着都累了。”

聂星子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半晌才道:“……抄就抄。反正和师兄一起抄书,抄一天也没什么。”

鹿隐之就道:“你见师父罚过我抄书么?”

聂星子被他噎了一下,仔细一想,还真没见过鹿隐之被罚抄书。一方面是鹿隐之极少惹郁道谦生气,另一方面是就算有什么事,郁道谦好像也只会罚鹿隐之些别的,抄书这事好像倒真的他自己深受其害。他错愕地看着鹿隐之,想了半天才道:“……没有。所以真的只有我在抄书啊。”

“师父若是要罚我,还犯得着再想别的办法么?叫你多抄一本书就够了。”鹿隐之无可奈何地看他一眼,终于抽出剑来,“来吧,我和你试试。可千万别叫师父知道了。”

聂星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前半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见鹿隐之答应和他过招就顿时高兴起来,也没再仔细多想,便向后退开半步抽刀出鞘。鹿隐之见状,就向他点点头。

“进招吧。”

聂星子略一点头,当即欺身近前,刀刃砍削而下,瞄的位置虽然刁钻,却并不毒辣,毕竟他们只是切磋技艺,因此聂星子虽正是容易争强好胜的年纪,此刻面对鹿隐之也留着分寸,并不一味抢攻,进招仍是留有退路,有攻有守。

而除却师兄弟之间的互敬互爱之外,却有其他原因叫聂星子更显谨慎,那就是他并不熟悉鹿隐之的剑法。郁道谦传给鹿隐之剑法时从不让聂星子从旁作观,因此聂星子上迭字峰这几年来,竟没从没见过鹿隐之练剑的模样,那剑法更是半点也没偷看到过。只告诉他你们一个人用剑,一个人用刀,又都刚学了半瓶醋,更需要学什么是什么,混作一同反而要走岔路。

“自己练的家伙练好了,再学别的,那叫博采众长。”郁道谦当时这么跟他们说道,“自己该练的练了个臭狗屁,还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那叫什么?一堆烂东西混在一起,那不是泔水么?”

鹿隐之拜师比聂星子还要早上三年,早就习惯了郁道谦这般讲话,因此耳中听着,面上也丝毫不变色,聂星子却紧紧绷住面颊在尽力憋笑,于是眼下回想起来,别的不记得,却只记得什么泔水。

聂星子年纪尚小,膂力也不强,所以虽然学习刀法,郁道谦却不一味地教他砍削劈抹,倒教他些迅捷为上的招式,虽为用刀的办法,却又有一些用剑的要义在其中。若非郁道谦,别人多半也教不出这么诡谲的刀法来,然而聂星子只当自己师父教的皆是正统,倒也不疑有他,眼下和鹿隐之对招,出刀也只迅捷轻盈,不走寻常刀法那般势大力沉的路子。

然而在教授鹿隐之剑法时,郁道谦却另有别路。鹿隐之学的是太极剑法和苦竹七化,与争先求快的剑法皆有不同,要他先手制敌,那反倒是不会。眼下聂星子薄刀削来,鹿隐之落在后手,这本是落了下风,于己方大大不利,然而他手上的剑招虽后发,却居然先至,也并不抢向聂星子,只侧腕在自己身前一护,以苦竹七化的第三化“惊竹掸雪”将聂星子的来势化去。苦竹七化是前人从竹的各种姿态中感悟出的一套剑法,这惊竹掸雪便是要受敌在先,以竹子的韧性将积雪卸去,重压既失,竹子势必回弹,这一惊一掸便是要借力打力。他将聂星子的刀一拨,聂星子来势又急,便向旁侧微微偏去,鹿隐之回剑一撩,剑尖便点向他肩臂。聂星子反应也奇快,将身形微沉,不守反攻,一招“星河落海”有虚有实,海中落影为虚,天上繁星为实,攻向下盘的几下虽然迅疾,却都是虚招,为的是混淆视听,再藏实于虚,突攻胁下,出其不意。然而鹿隐之却像是剑招跟不上一般,手上的剑也只偶尔才和聂星子轻轻一格,可聂星子发现他对自己那些虚招竟是全然不挡,却每每只在他以实攻上的那一下化力卸开,使的招式也平平无奇,周身却似密不透风一般,叫他全无办法。

聂星子一时间有些错愕。鹿隐之身体不好他是知道的,鹿隐之自己又常说些“练不成武”之类的话,他又没亲眼见过鹿隐之练武,便信以为真,还以为自己的师兄当真文弱,刚出手时还并不如何认真。眼下他几招都叫鹿隐之轻而易举地化开,心下吃惊,出招就略显散乱,鹿隐之与他挡拆十几招,就宛若闲庭信步一般。聂星子一见,背后更是冷汗涔涔,一时间搞不清楚是师兄有意不显锋芒还是刻意欺瞒,亦或是自己练了这许久的功夫,竟然根本不值一提?

感谢看到这里。

你师兄还是你师兄.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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