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迭字十五

那青年将一条手臂搭在货箱上,就像是待在自己家里一样放松自在,神情自若地和车厢外的一众镖师对视半晌,甚至低下头去用小指抹了抹眼角睡出来的眼屎。鹿隐之见那人生着一双毒蛇般淡金色的眼睛,肤色黝黑,耳垂上戴着两个显眼的金环,看起来像是天竺人。然而那人的汉话说得十分顺畅,并没什么奇怪的天竺口音,只淡淡地带着些西南彝人说话的味道。他坐在车里,全然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反倒很认真地问外面的人:“没到吧……现在这是在哪?”

镖头见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顿时更觉恼火,怒声问道:“你和那两个小贼是一伙的?偷了什么在身上,赶紧拿出来,还能留你一条命!”

那天竺青年顿时坐直了上身,提起声音不解地反问道:“我不过是搭个便车,你至于那么大的气吗?哪来的两个小贼?你旁边那两个?你不是刚才还在拍人家马屁吗,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啊?”

聂星子听了没觉得生气,反倒觉得好笑。毕竟他只是想帮鹿隐之,具体友盛镖局这些人如何,其实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不过这事不管怎么想,本来都是那青年理亏,平白出现在上锁的镖车里本就已经是瓜田李下,可他见那青年被一群人围住车门也仍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甚至出言挖苦镖头,心下只觉得有趣,倒想看看这事要如何收场。

镖头被他一噎,当即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旁边一个镖师接道:“你悄没声地进了镖车,还说没偷东西!眼下人赃俱获,你还要狡辩?”

“搭便车不悄没声的还要怎么办?跟你们打招呼,等着交车费给你们么?我有病啊?!”那青年大呼冤枉,“什么人赃俱获,你们倒是看看,这箱子里东西少了吗?我就是倚着睡个觉,我动它干吗啊!”

他手脚麻利地从车厢里钻了出来,伸手指着车厢里的货箱,一双金色的眼睛瞪得滚圆,又说道:“不是要看吗,快看,要是东西少了,我脑袋拿下来给你,要是东西没少,谁刚刚说我偷东西,谁跪下喊我三声‘爷爷’。”

外围有个趟子手冷哼一声,扬声道:“你说喊什么?”

他们见这青年不像是中原人,只等着他回一声“爷爷”,先让他自己矮下两辈去。结果那青年“哈”地笑了出来,毫不客气地回道:“说我是你爷爷!想嘴上占我便宜,做你的千秋大梦去吧!”

聂星子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但他立刻就意识到眼下这个场合实在不该笑出声来,于是赶紧咳嗽一声试图加以掩饰,偏过头去憋住了笑,不再作声。鹿隐之见场面有些凝滞,就出声道:“镖头,若是这位兄弟真的没动镖车中的东西,这样随便冤枉他也实在是不应该。现在大家也都看着,不如开箱验上一遍,也免得到了地方之后才发现东西有缺损,不好交货。”

鹿隐之虽然这么说,但心下确实也有些不解。那车厢从外面看仍是锁上的,这天竺青年又是怎么进去的?他既然能打开车厢的锁,也难说有没有开过货箱的锁。但那青年神情自若,又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他甚至在鹿隐之说完之后颇为认同地一拍手,一迭声催促道:“听见了吧?这位小哥说的才是正经话。随口胡扯谁不会啊,那我还可以说你们当中有人和劫镖的贼勾结呢!赶紧的,开箱验货,我还等着你们跪下管我叫爷爷呢。”

可镖头和一众镖师却面露难色。因为虽然车厢上的锁他们能够打开,但里面货箱的钥匙却只在货主手中,所以这货箱的锁,他们其实是打不开的。那青年一双金色的眼睛眨了几眨,见他们谁也没有上前开锁,就先扭头看向了鹿隐之和聂星子,开口道:“两位小哥,这些人不讲道理,我怕他们讹上我。我知道你们和这些人不是一路的,要是验完货,这里面没丢东西也没出问题,劳烦你们帮我做个见证。”

聂星子怕给鹿隐之惹麻烦,并没擅自答应,然而鹿隐之转头看了镖头一眼,倒是很痛快地点了头:“好。既然阁下为人坦荡,料想镖头大哥也不会愿意与你为难的。”

青年听罢就像放了心似的,抬手往车门口略一示意,神情坦荡地说道:“请吧,开箱来看。”

一众镖师相顾无言,谁也没有上前。镖头正准备出言向鹿隐之解释,那青年就若有所思地抢先道:“我知道了。你们是不是打不开这货箱上的锁啊。钥匙不在你们手里?”

虽是叫他说中了,但他刚说过要让这些人喊他爷爷,这些镖师心里都有气,是以谁也没搭理他,不是翻过一个白眼,就是往地上唾了一口。那青年见状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扬起眉毛,语气寻常地说道:“那也没事,我帮你们开。”

还没等这些人醒过味来,他就一手伸进车厢去,只“咔咔”两声,眨眼都不到的功夫就把原本锁在货箱上的锁卸下来拍在了箱盖上。没人看见他手上究竟是怎么动作的,又是怎么只靠单手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把这么一个需要两把钥匙同开的锁卸下来的,镖头和镖师一时间竟是愕然,那青年却不以为意地收回手来,再度摆了一个“请”的手势。

“帮你们打开了,这下没话说了吧?搬出来验货吧。”

镖头迟疑半晌,偏头略微示意了一下,就有几个杂役和趟子手上前去,把车厢里那货箱抬了出来。镖头倒没立刻开箱,反倒从箱上拿走了青年刚刚打开的锁。锁本身完好无损,看起来依然可以正常扣起来,镖头却不敢随随便便再把锁合上,生怕待会再打不开,还得低三下四地求这个天竺青年再重新给打开。

青年见他们把箱子抬下来,半天也不打开,不耐烦地撇了撇嘴,一伸手直接把箱盖掀了起来,简洁地说道:“看吧!”

货箱中有一份货单,镖头也知道这一趟运的都是什么东西,于是先看了一遍货单,发现货单无误之后,又将货箱中的东西与货单上的内容比对,结果发现果然什么都没缺。

那青年抱着手臂站在一边,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连声追问道:“怎么样?没少吧?我在车里睡觉,要是有人来偷东西,难道我还能不知道么?上来就栽赃诬陷,还当自己挺有理呢。来吧,你们排好队,我刚刚还没太醒,现在可是醒了,该听你们叫爷爷了。”

镖头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但还是从那青年一抱拳道:“这位兄弟,对不住,方才错怪你了。”

青年轻轻咋舌,正要再说什么,鹿隐之就温声道:“这位兄弟怎么称呼?若是有什么地方要去,在下和师弟左右无事,或许可以送上一送。”

那青年听他讲话好声好气,虽然知道他是替镖局那些人解围,但面上的表情也还是一霁,终于露出了笑模样来:“我姓梁。说来不好意思,我眼下实在落魄,本来是要去江陵投奔朋友的。”

看你这心情和状态,感觉不太像落魄的样子。聂星子暗暗腹诽,却又觉得这人倒挺有趣,比起镖局的这些人,反而对这天竺青年好感多些。不过他心下不愿意承认是一众镖师说些什么喝喜酒的事来起哄才叫他不高兴,这才反过来有些偏向那个青年,只自认为是这青年和自己更对脾气。

鹿隐之刚要说话,那梁姓青年就又抢白道:“你姓鹿,你师弟姓聂,这我知道的。”

鹿隐之一愣,倒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梁兄那时已经醒了。”

青年就耸耸肩道:“外面喊打喊杀的,睡得再怎么好也该醒了。我一听,打得这么起劲,我哪敢出去啊。”

聂星子听他说了会儿话,倒觉得这人若不是在中原长大,就是在中原生活了很久,说话反倒比不少汉人都利索。他本来还以为那青年被鹿隐之问到姓氏的时候,会叽里咕噜说出一个天竺姓氏来,眼下听他说姓梁,想了想倒也没觉得太过意外。说是不敢出来,但这人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到车厢里去,又能这么随随便便地就把锁卸下来,别的不说,溜门撬锁的功夫自是不会低的,是真的不敢出来还是随口打趣,这倒不太好说。

“这里离江陵不远了。”聂星子接言道,“梁兄要去的话,我和师兄送你一趟吧。主要是这镖车里,它坐着也不舒服啊。”

那青年歪了歪头,转过去对一众镖师道:“既然这两位小哥替你们解围,那我就不和你们为难了。不过那光头说不好还能再活几天,喜酒喝不喝得上不知道,你们估计得先吃席。”

那光头镖师一听,面色大变,急忙问道:“为什么?”

感谢看到这里。

这不是那谁嘛(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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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迭字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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