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兄，你心思好快。”
李乐愁说得真心实意，明显是真的在夸他聪明，聂星子却愣了一下。别人大多道他武功了得，说到多智妙算，却总说的是他师兄，“青手神机”中的“神机”便是如此得来。聂星子也知道自家大师兄才是真的多谋善算心思如电，平时更不会把自己和这方面的形容联系到一起，此时在平素没人提及的地方被人夸了一句，聂星子浑身都不太自在，再加上李乐愁显然不是奉承他，他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晌才讪讪道：“小聪明而已。遇上真聪明的人，怕是都不够看。我们动手干活吧，安顿好了小师傅，我们也好早点进城去。”
“聂兄——”
“你也别叫我什么聂兄了，”聂星子一树枝掘进泥地里，偏头看了李乐愁一眼，“两个十几岁小孩，李兄长聂兄短的，没意思，你就直接喊我星子吧。但我真的跟你说好啊，只叫名字更容易犯毛病，我名字的那个‘子’一定是要念——”
“是念三声的，不念轻声。”李乐愁已经着手开始挖坑，远远地接上了他本来要说的话，“聂兄比我年长，之前来不及分辨，平白让聂兄喊了我两句‘李兄’，实在是过意不去。既然如此，聂兄也直接叫我乐愁就是了。”
“‘快乐’的乐，‘忧愁’的愁？”
“是。聂兄名中的，又是哪个‘星’？”
聂星子笑了一声，扬声答道：“星嘛，四象二十八宿的‘星’！”
他微微一顿，忽然又道：“我说，我要是不先喊你一声‘乐愁’，你是不是就要一直叫我‘聂兄’啊？”
李乐愁被他戳破了想法，只闷头又挖了半天坑，然后才犹犹豫豫地接道：“……我比聂兄年纪小，我觉得这种事还是应该……”
他嘀嘀咕咕又说了些什么，聂星子全没听进去，只是大翻白眼，心想自己到底遇见了个什么婆婆妈妈的小老头，终于忍无可忍地道：“好啦！那我比你大两岁，你听我的！”
李乐愁被他一噎，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一下。但他又觉得聂星子说得也对，于是就点了点头，结果突然想起他们离得远，聂星子未必看得见，就又提起声音应了一声“好”。
“对了聂兄，”李乐愁忽然又道，“你说那个人的穴道六个时辰就解了……可你不是给他服了毒药吗？”
聂星子不理他，只埋头奋力挖土。
“聂兄？”
李乐愁以为他没听见，略略提起了音量。
“……聂兄？”
聂星子全然不闻，连头都没扭一下。
李乐愁忽然福至心灵，“喔”了一声又道：“星子？”
“具体怎么回事，”聂星子立刻回道，仿佛刚才故意不回话的根本不是他一般，“之后我再给你讲。”
李乐愁一双眼睛瞪得比馒头还大，盯着聂星子看了半天，半晌才道：“所以那晨露散其实是假的？”
聂星子就冲他咧嘴一笑，嘴里开始乱讲些什么“是也非也”的车轱辘话，等李乐愁皱着眉显然是被他绕迷糊了，才终于又道：“晨露散这种东西，倒确实是有的。晨露散只有一人会配，也只有一人会解，是顶有名的毒，我特意告诉他是晨露散，只是打算吓他一吓啦，我给他吃的其实是泻药。”
之前他们安葬好小和尚之后，在那个又被野草盖上的坟前静静站了一会儿。聂星子回身去把小和尚最后写在土上的那个单人旁抹掉，两个人这才继续出发往襄州城去。路上李乐愁果然又问起了晨露散的事，他还是觉得这么轻易地取人性命实在不好，但又不知道怎么和聂星子说，聂星子听他絮絮叨叨地颠来倒去绕着圈子说了半天，终于开口道：“他死不了的啦。”
李乐愁没想到还能这样骗人，愣了半天只问了一句晨露散是不是假的。可死不了归死不了，若是给毒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说不定还要更残忍些，只是这些他不好意思问，憋了半天也没能说出口。不过聂星子早就知道李乐愁这种人，不管多么穷凶极恶的家伙他怕是都会觉得随便伤人性命不好，杀来杀去太不可取，大家怎都如此狠心，又说上一堆，于是卖了半天关子，还是直接告诉他自己给那人喂的其实是泻药。
“不过呢，”聂星子转了转眼珠，露出个很是不怀好意的笑来，“先不说他□□地坐在林子里到底有没有蜈蚣咬他的屁股，我点了他穴道，他全身都动不得，泻药却不跟他讲那么多道理，该窜稀照窜不误，我看他过不了多一会儿就要窜一屁股。”
李乐愁听了就是一乐，也明白聂星子没有要伤人的意思，半晌笑够了才道：“星子，你主意真的好多。”
“还行吧，”聂星子很是受用地点了点头，“一般聪明，也就天下第二吧。”
李乐愁听了就又乐：“那天下第一又是谁？”
聂星子毫不犹豫地回道：“我师兄。”
他想了想，突然轻轻咋舌，神色倒忽然复杂了起来，抬手抓了抓头发，再说的话听起来就认真慎重很多了：“怎么说呢……是这样，我这说到底其实也就只是小聪明，但我师兄真的很厉害，你别因为我的这些小伎俩对我师兄有什么误解就好。”
李乐愁也不问他师兄是谁，只若有所思地道：“星子和令师兄，关系很好吧？”
聂星子被他冷不防一句话问得一愣，眨眨眼睛半晌才道：“你说的是哪种关系好？”
这回轮到李乐愁接不上了。他问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复杂的意思，现在反倒叫聂星子问住了，只好比划了两下，词不达意地道：“就，很普通的那种，师兄弟之间的？”
“哦。”聂星子立刻笑了，“关系很好啦！我师兄为人很好，我们师门所有师兄弟，连着师父，每个都很喜欢我们大师兄的。”
“可是星子，”李乐愁有些疑惑地问，“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偷偷跑下山来？”
“啊……诶？”聂星子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这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李乐愁愣了一会儿，终于露出了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我本来以为星子是和师兄弟有了什么不愉快，所以才到外边来散心的呢。”
“不是不是不是。”聂星子连连摆手，“我跑出来单纯是因为实在受不了山上的伙食了。”
李乐愁横竖也没想到这种事还能跟伙食好坏挂上钩，隔了很久才觉得太过不可思议，没忍住“啊？”了一声。
李乐愁想了半天，也不太确定道士在饮食上到底都有些什么要求，只得出言发问：“是因为忌荤腥吗？”
“哦，我师父不管我们的啦。”聂星子道，“荤腥其实不忌，真要吃的话师父也不管，但说到底山上还是只有萝卜白菜可吃。萝卜白菜！天天都吃！！这谁受得了啊！！我嘴里都要淡出鸟了，不逃下山才怪咧。”
聂星子说到“萝卜白菜”时就像提到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东西一样，一双眼睛仿佛为了加重语气一样睁得滚圆。他本来就生着一张娃娃脸，眼睛显得大些，再一瞪就更显得气势惊人，登时就让李乐愁觉得为了逃离萝卜白菜而专程下山根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由自主地点头如啄米，用肢体语言表示自己非常赞同，不过李乐愁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开口发问：“但是既然不忌荤腥，为什么却只吃萝卜白菜啊。”
“因为没钱啊。”聂星子不明所以地瞥了他一眼，很明显是在腹诽“你问的是什么鬼问题”，顿了顿才解释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觉得奇怪啦，反正你也知道我师从哪门哪派了，肯定觉得这种地方怎么可能缺——”
“咦，”李乐愁奇道，“星子，你没有告诉过我啊。”
聂星子转头看向他，两个人的表情都很迷茫。
“……没告诉过你什么？”
“……师从哪派？”
聂星子半晌才道：“先头来的那两个人，不是认出我来了嘛。你不是也听见了？”
“其实，”李乐愁轻轻嘶了一声，“你们还没等说两句话，我就去帮那位小师傅了……所以你们都说了什么，我实在是没能听到，真是过意不去……”
聂星子立刻心下大宽，脸上带着笑“哦”了一声。“没事啦！其实说起来还是不知道的好，本来我们两个就都是偷跑出来的，当然还是少亮明身份暴露行踪比较妥当。反正我们也马上就要到了，虽然我不知道你去襄州是要干什么，总之去了之后我们就各忙各的，旁人一旦问起，我也就当作没见过你。”
“星子，你到襄州，是要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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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奇遇其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