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赚钱。”聂星子回答得正气凛然,“我身上一文钱都没带,所以我要先去赚钱,赚钱然后去吃好吃的,吃够了再回去。”
他说完之后瞟了李乐愁一眼,又补上半句:“所以你有什么正经事,该办就去办吧,别再想着跟我一路了,我下山来就只是为了吃点好的。”
他见李乐愁投来有些意外的目光,就耸了耸肩道:“不然你以为我的钱要从哪里来啊。”
“我也不知道……但是,”李乐愁迟疑了一下,“感觉走江湖的人都,好像,不缺钱?”
“哼,不缺钱。”聂星子大大翻过一个白眼,“银子又不会凭空变出来!走江湖的人大多都不干什么正经的活,说到底都因为干的是没本钱的买卖,这才不缺钱的。”
“做买卖也不是正经活吗?”李乐愁很好奇地问,“靠劳动挣钱,做些买卖,我觉得倒挺正经的……不过到底是做什么买卖,竟然没有本钱?”
聂星子要笑不笑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才幽幽地回道:“杀人越货的买卖才没本钱。钱财要抢来,那不是比费尽辛苦地赚来要容易得多了?”
李乐愁又吃了一惊,聂星子也已经习惯了,听他又语带不忍地说“怎么大家都如此不讲道理”,就一边摇头一边道:“你习惯就好了。我说真的,你心肠太好,当心被人骗到光屁股。”
“不过我运气不错,路上遇到的人都很好。”李乐愁很是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额边垂着的一缕小卷毛随着他偏头的动作微微一晃,“不然我又不认路,哪里能从江陵走到这里来……星子不是也没骗我吗?料想还是好人多些。”
出门在外全靠撞大运,那真是连哪天死在哪里都不知道,亲朋好友都没法给你收尸。聂星子在心里大摇其头,但他们本来就不太熟,说这种话多少有些冒犯,于是便绝口不提。他觉得就算每天管一件闲事,今天该管的也管了,李乐愁这样的,被骗个三回两回,吃过苦头肯定也就自己知道该怎么和人打交道了,于是只是笑道:“可还是算了吧,我要是想骗你,那你连估计怎么着的道都不知道。”
“这我倒是信的。”李乐愁也不恼,只是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眼看着马上就要进城,他忽然又道,“星子,那至少让我来请一顿午饭吧,毕竟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聂星子抬眼朝他一瞥,抬起手来只不住地摆了几下,道袍袖子都顺着胳膊落了下去。
“你的盘缠,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为了这种小事花钱可不值当。”聂星子似笑非笑地冲他抱拳一礼,“就此别过啦,这位李少侠。你可要小心些,别叫人骗了啊。”
李乐愁却不跟他告别,只怕聂星子真的走了,急得一下子说不出话,光是连着“哎”了几声,愣是没能说出别的。聂星子轻功比他好,真要走的话他着实是追不上,半天只憋出一句:“我钱带够了的!你就跟我一起吃个饭吧!!”
他这一句话喊得太大声,城门口又有不少人,一时间人人侧目,饶是自认脸皮不薄的聂星子也被尬得牙根一酸。他颇有些迟疑地回过头来,看李乐愁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倒是有点可怜。他来襄州算是熟门熟路,但李乐愁看样子是第一次出这种远门,似乎也不像有什么熟人在这里。聂星子“嘶”地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认命地转头回去,非常严肃竖起一根食指。
“那我们先说好,你请客,而且我绝对不要再吃萝卜白菜了。”
*
下午的太阳实在毒辣,为了躲过这一段最热的时候,不少人都猫进了小酒馆里,倒让向来晚上比较热闹的酒馆早早地就人声鼎沸。本来应该坐在里面大快朵颐的聂星子此刻坐在酒馆门外的一个废石墩上,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万念俱灰。
“……好饿。”
听聂星子这两个字说得气若游丝,旁边的李乐愁登时紧张了起来,从随身带着的那个不太鼓的包袱里摸出一个已经梆梆硬的烧饼,从旁边递给聂星子:“还有一个饼,给你吃吧。”
聂星子动作迟缓地转过头,看了一眼那个明显就是坚如磐石的烧饼,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已经下山了,就算饿死也不会再委屈自己了!”
李乐愁眨巴眨巴眼睛,手上使了点劲才把那烧饼掰下来一小块塞进嘴里。那块饼太硬,一时间嚼不动,他只得等它在嘴里含软乎了再吃,现下只得含着饼口齿不清地回道:“……那可能是因为,嗯,你不够饿。”
聂星子感觉自己被他挖苦了,也不去看他,只从鼻子里往外哼了一声,仰着头坐了半天才终于慢慢悠悠地又说:“……唉……你说你怎么,钱被人偷了都不知道呢……我的鹅鸭排蒸……豉汁鸡……羊肉烧麦……砂糖冷丸子……”
李乐愁听他在旁边报起了菜名,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讷讷地开口:“我身上本来真的还有三两多的银子,可我连这些钱什么时候被人偷去的都不知道。”
聂星子没说话,只偏头瞅了李乐愁一眼。道理上来说,李乐愁是习武之人,看他使出的剑法就知道,要练成那个样子绝非一日之功,一般的小蟊贼在他身上应该得不了手才是,要说李乐愁这钱是叫人骗走的,聂星子倒是立刻就会相信。现下倒不是这三两银子的事,能有人悄无声息地从李乐愁怀里把钱偷走,只能说明这贼的武功远比李乐愁厉害得多,至少轻功上的造诣远胜于他。三两银子不算太多,可对于寻常人家来说也确实不算少了,只是这样的人物下手一般都挑肥羊,何必大费周章地只摸这三两银?有这样的本事,别说三两银子,如果那人愿意的话,李乐愁连命都得搭上。要是这事发生在聂星子自己身上,他立刻就会觉得是有人要借此事来向他示威,叫他小心些,已经有厉害人物盯上了他。但换了李乐愁——
聂星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李乐愁根本就想不到这么多弯弯绕绕,只是很寻常地觉得钱丢了。这人要是想吓唬李乐愁,多半是白费力气了。
“等下,”聂星子猛地站了起来,“乐愁,那人是不是只拿走了你的银子?铜板呢,除了银子,你身上还有零钱没有?”
李乐愁瘪了瘪嘴,迎着聂星子充满希冀的目光,慢慢地摇了摇头。
“偷得精光,一文钱也没剩下。”
聂星子登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又坐了回去。李乐愁知道本来是自己硬要留聂星子吃饭,结果却掏不出银子来,脸上自然有些挂不住,刚张口想说点什么,聂星子反倒先开口了。
“我本来也没带钱出来,”聂星子略微耸起肩膀,很用力地叹了口气。他倒没看向李乐愁,却像是猜到李乐愁要说什么一样,“本来这时候就是要坐在这里听肚子乱叫的。现在横竖不过是旁边平白又多了个可怜虫,所以你也不用觉得过意不去。倒是你那三两白银兄,无缘无故被歹人劫去了,说不定此时已遭不测,真是可怜。”
李乐愁挨着他坐在石墩的另一边,忽然开口道:“星子,你讲话好像我师伯啊。”
谁知道你师伯是什么样的人,我没来由地就像你师伯了?聂星子撇了撇嘴,他最讨厌被人说和谁相像,但平白无故地被人抬了一辈总归不是什么坏事,于是不咸不淡地道:“这样哦。那令师伯想必是相当了不得的人物了。”
“那我倒是不知道……”李乐愁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但是我师伯说话也很有趣。我平常见不到他,他只是偶尔会来找我师父一起吃饭。”
哦,原来是说我讲话有趣。聂星子哭笑不得地瞥他一眼,半晌才道:“所以呢,你钱也没了,打算怎么办啊。”
李乐愁愣了一下,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
聂星子“啊?”了一声,露出像是觉得有些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又道:“那你本来到这是要干什么的?”
“为了跑出来啊。”
聂星子的额角微微跳了一下:“跑出来然后呢?”
“我出来的时候没想那么多……但是当时确实是非走不可了。”李乐愁说起这个的时候倒是显得情绪低落,眼神也跟着粘到了地上去,“不过沿路倒是拜访了一些医馆……如果没把银子弄丢的话,这边的医馆我应该也是要去一趟的。”
聂星子倒是无意提起别人的伤心事,但“非走不可”这种说辞,听起来总觉得像是被师父赶了出来一样。至于寻哪门子医问哪门子药,他和李乐愁本也算不上太熟,又不好问得太仔细,可想来江陵那么大的地方,要什么样的医师找不到,还有必要特地找到襄州来?他猜多半是什么疑难怪病,要是李乐愁真的是他知根知底的朋友,他直接把李乐愁带回迭字峰托他大师兄看看也就妥了。医理毒理有所相通,他师兄虽然精于用毒,但替人治病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只是他想了这么多,最后也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那现在就得想想办法了,不然等那个烧饼吃完,你岂不是要饿肚子了?”
“星子,你说要赚钱……这是怎么个赚法?可以告诉我么?”
聂星子立刻把屁股往离李乐愁更远的那边挪了挪:“……你怎么回事,你打算学去了然后回头抢我生意啊?”
“没有啦。”李乐愁抱着膝盖坐在原处,也不好意思再挨着聂星子坐,“我就是想不到到底要怎么……难道要卖艺吗?”
聂星子登时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不不不不,本人的大侠包袱不能允许我干那种事。”
“而且师门所授的武功,本来就不是应该拿来卖弄的。”聂星子接着道,“再说我是私自下山来的,太引人注目不好。……这样吧乐愁,你有没有什么,很特别的本事?”
李乐愁陷入了沉思,过了半天才非常严肃地问道:“什么程度的才能算是,很特别?”
聂星子立刻意识到,一个能很认真地纠结正北到底在哪的人一定也会很认真地纠结这个所谓“很特别”的标准,于是改口道:“你随便说就好了,我其实就只是想听听看。”
李乐愁“嗯”了一声。
“我会打铁。”
感谢看到这里。
无钱寸步难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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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奇遇其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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