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谈什么,寻常闲聊而已。”鹿隐之见聂星子投来了明显不大相信的眼神,就又解释道,“当真只是随口闲聊,因为说了什么其实不大重要。薛师弟凡事都会多想,我有意找他这一趟,他心里自会觉得迭字峰眼下是希望他当掌门的。再加上我同莲心交情不错,我又有意多提了莲心几句,他定当作是什么暗示,把我和莲心都算作了他的拥趸者。这么一来,文师兄势单力薄,下任掌门当是薛师弟的囊中之物了。”
聂星子听得瞠目结舌,念叨了几句“不是”之后,才终于把想说的理顺好问出口来:“我之前可都当师兄你是帮着向师兄的,怎么最后倒稀里糊涂地把掌门传人的位子送给那姓薛的了?!”
鹿隐之温声道:“要叫师兄。”
聂星子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看着他迟疑了一下才道:“……师兄?”
鹿隐之听了便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不是要你叫我,是说你还是要好好地称呼你薛师兄的。”他见聂星子不情不愿地点了头之后抬手轻轻揉了揉自家师弟的头发,接着道,“三师伯向来最喜欢清净,薛师弟近两年拉帮结派的动静又大了些,虽说他老人家很中意薛师弟,又总是护短,但也还是觉得他不安分,觉得无奈时便支他下山去。只是说到底薛师弟确实没犯什么大错,三师伯也不好如何罚,每次都是叫薛师弟单独外出办事,算是叫他和其他主峰弟子断一阵子来往。”
“不过薛师弟近日多半是心情不错……人在大喜大悲时言行又最容易逾矩。”鹿隐之接着道,“三师伯此前对薛师弟已经隐隐有些不满,所以此事三个月之内定有结果。我里外只是同薛师弟闲聊了几句,三师伯就会亲自发话叫薛师弟五年之内不许回武当,这自然比我自己搅进这些事里要好得多。等薛师弟一走,莲心那边当然也就无事了。”
聂星子一时间竟是哑然。他从前只知道他师兄博闻强识,书扫过一眼便能过目不忘,头脑好用得很,倒没什么机会见鹿隐之当真谋划什么。只是鹿隐之说起这些事时语气并无太大起伏,就仿佛这其中的每个人都不过是会按他的推演行动的木偶,而他提前道破这场偶戏的结局不过是如此简单又寻常的事。
他抬眼看向鹿隐之,鹿隐之对他的所思所想全无所觉,还以为聂星子是饿得急了,便安慰说快了,他要找的那家酒楼就在前面不远,那家的螃蟹清羹相当不错,野味腊做得也好吃。他小时候很是喜欢,现下也叫星子尝尝。
聂星子还没来得及应声,却见路上的行人骚动起来,纷纷往路两边避去。聂星子微微皱起眉,当即抓住鹿隐之的手腕把他拉到一旁。见鹿隐之还有些不解,聂星子便凑近了踮起脚,勾勾手示意鹿隐之附耳过来。
“石板路上有些震动,像是有人骑马过来了。”
鹿隐之倒十足疑惑,迟疑道:“这路上我记得寻常是不许走马的,免得冲撞行人……怎么一段时间没回来,扬州已有如此张扬的人了?”
来的也不知是什么人,旁人居然都早有所觉,纷纷提前避让。聂星子也确实好奇,便伸头往远处看去,只见路尽头远远驰来几骑,当先一匹白马,马背上那人一袭雅致水色,却是一身方便活动的劲装。那白马显然是匹良驹,身后几骑被它甩开老远,里外只几息的功夫,那白马就驰过鹿聂二人的眼前。骑白马那人经过时匆匆瞥了他们一眼,结果还没等聂星子细想此人究竟是不是被其他几人追着正在逃命,那人却忽然勾手一拉马缰,已经从他们眼前奔过的白马便慢下脚步,转过头缓步朝他们走来,最后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此前追着白马的那几骑也跟着都停了下来,几人面面相觑,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询问。
哦,原来这人不是逃命的,是带了几个跟班啊。
聂星子这才有机会看清马上那人究竟什么样子。那人一双杏眼大而有神,眉宇间英气勃勃,即使坐在马上也能看出身量颇高,身后还背着一把金线乌弰弓,许是刚打猎回来。他打量了鹿隐之两眼,终于惊声道:“哥?!”
这人一张口竟是清脆的女声,倒叫聂星子大为意外,一时愕然。鹿隐之鲜少同他提起鹿定之,只是他印象虽浅,却一直都记得鹿定之是他师兄的弟弟,根本没想到眼下会突然出现一个少女,当街便对他师兄喊哥。如此情形之下,聂星子也实在不知如何应对,到底还是忍不住转过眼去,同那女猎手一起看向鹿隐之。后者显然也怔住了,仔细看了看那少女,这才有些意外地回道——
“献珠?你怎么在扬州?”
*
聂星子眼见着那少女进了酒楼坐都没坐下,就噼里啪啦和小二报了**个菜名叫他们去做,没忍住开口劝道:“这位姐姐……若是不够吃,我们之后再点如何?这些都端上来,吃到后面菜都要冷了。”
“好!那先不加了,就这些。”
她很干脆地一点头,回身在鹿隐之和聂星子对面坐下来,看了看聂星子就笑道:“被叫姐姐还挺新奇的呢。你是不是就是我哥那个很聪明的二师弟?你叫什么?”
聂星子悄悄瞄了鹿隐之一眼,后者看起来并不介意自己相熟的两个人把他晾在一边自己聊起来,于是聂星子这才回道:“聪明倒没什么聪明的,不过我在师门确实排行第二……我叫聂星子,姐姐随意称呼就是了。”
聂星子觉得出言去问人家姑娘的名字太过失礼,于是便绝口不提,不过那少女听他说过名姓之后就点点头道:“鄂州裴氏,裴献珠。你大约没听说过我,总之你师兄是我的义兄。我们两家经常走动,我同鹿氏兄弟也算是打小就认识。”
“听说过的,师兄同我提过。”聂星子回道,“姐姐不如将弓放下吧?背着虽是不耽误事,但待会吃饭也不大方便。”
“呀,你不说我就忘了。”裴献珠一边把她背着的弓和箭筒都取下来放在旁侧,一边接言道,“他还会提起我来?我才不信。”
……这两个人关系不好吗?聂星子迟疑片刻,斟酌了一会儿这话应该怎么接,最后也还是模棱两可地回道:“确实提过。我还好奇,和师兄问过姐姐的事来着。”
“哥,真的啊?”
裴献珠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笑得眉眼都弯下来,转头去看鹿隐之,显然很是高兴。方才她骑在马上时目若朗星,英气逼人,聂星子第一眼甚至没看出她是姑娘家,只是现下明眸皓齿都染上欣喜,裴献珠又隐隐露出些许不好意思的女儿家情态,这自不是和鹿隐之关系不佳的表现,聂星子只瞥了一眼,心下就已了然。
“我们之前在山中见到了几辆打着金雕旗的镖车。”鹿隐之温声接道,“我师弟鲜少下山,自然不知道临溪庄和友盛镖局之间有何联系,就和他说了些义父和你的事。”
裴献珠听罢就叹了口气。“我猜也是,你平日里想不起我来。在武当也不见给我来一封信。你哪是真没空呢,我早知道。”
但聂星子已经没在听她究竟说了什么了。彼时小二刚端上几盘冷碟,聂星子实在是之前吐得腹中空空,现下饿得急了,手都已经按在了筷子上,却不好意思自顾自地先开吃,便下意识地瞄了他师兄一眼。鹿隐之偏头看看他,笑着轻轻说了一句“你先吃吧,没事”,这才接着回裴献珠的话。
“我都已经出家了,不好总和家里联系,不然这又算哪门子出家,师父若是知道怕是要骂了。我也没给定之写过信,和家里联系也少,并不是单不给你寄。”
嗯,这话是糊弄人的。聂星子一边忙着吃东西一边在心里悄悄点评道,师父虽然经常挑这挑那,但从来不会为这种事开骂。他五师弟朱避芒家里农忙的时候有时甚至会喊他回家干活,郁道谦也从来都不多说什么,只摆摆手叫他早去早回。
他本以为鹿隐之和裴献珠十几年不见,应该有许多话要说,结果等鹿隐之问过义父近来身体可还好,两人又有些寡淡地聊了几句之后,桌上就微妙地安静了下去。
其实鹿隐之出家时只有六岁,裴献珠当时也只五岁,两人已然十三年毫无联系,对彼此的经历都无太多了解,对方近来的喜好更是一无所知,等到幼时的事说罢,两人竟都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虽是义兄义妹,却都缺席对方的人生太久,以至于现在即使想闲聊几句,也已经是无从问起。
聂星子却全没想到这一节,还以为是自己在旁边所以耽误他们聊天了。此事一旦有所发觉,桌上的沉默只会变得越来越令人坐立难安,聂星子有些迟疑地停下了手里的筷子,拖延时间一般放慢了咀嚼的速度,结果还在他盘算该怎么开口的时候,裴献珠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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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临溪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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