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就是了，别的事不用理。”裴献珠单手撑着脸颊，朝他抬了抬下颌示意他该怎样还怎样，“这顿饭姐姐请，你只管放开了吃，要是不够，待会再加。这酒楼这几样菜都不错，我次次来扬州都惦记着……说来你怎么饿成这样子？莫非是你师兄待你不好？”

聂星子闻言便轻轻一缩脖子，急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没有……是我来的路上晕船，把吃的那点东西都给吐了……下了船之后好些了，跟着就又饿了。姐姐不吃吗？”

“吃。你尝过这个鱼羹了没？别家可没有的。”裴献珠说着说着突然想起鹿隐之似的，转眼看向他，“哥，你不吃吗？这半天光说话了。”

鹿隐之就应了一句“好”，伸手给三个人各盛了一碗鱼羹，裴献珠羹匙都送到嘴边了，却冷不防问聂星子道：“对了，星子弟弟，你吃过青麂肉没？”

聂星子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地摇头说“没有”，裴献珠就冲他笑道：“好，那你记得留点肚子！我今天打了一匹青麂，方才叫他们带回去了，打算晚上烤烤大家分着吃。到时候你看看想吃哪，让你先挑。”

“之前看姐姐背着弓，果然是出去打猎了。”聂星子回道，“这把乌弰弓也漂亮，我能看看吗？”

“看呗，这有什么。”裴献珠摆摆手示意他随便，“这里地方不够，你要是想试试，吃完饭我们出去找个宽敞地方。你们武当会教骑马射箭吗？”

“不教的，我不会射箭……诶，好硬的弓！”

聂星子本以为裴献珠用的必定是更省力些的软弓，只是抬手随便开了一下弓弦，手上没用什么力气，竟然一下没拉满，第二次手臂绷紧了才将弓完全拉开。他勾了两下弓弦，没忍住问道：“这是多大弓力的弓啊？”

裴献珠听了就笑道：“骑射的弓已经是最软的了，这弓也就不到六斗吧，我开力弓要开到一石多一点呢。我这次来扬州只带了这把骑射弓和一把步射弓，等下次你来鄂州，我有许多好弓，送你一把。”

“别啊姐姐，给我岂不是委屈人家弓兄……我又不会拉弓射箭。”聂星子轻轻拍了拍佩在自己腰间的刀，“我有柄刀就行，别的不用。”

“你用刀？还以为你们武当都是使剑的呢。”裴献珠奇道，“就带一把啊，够用？”

聂星子点头道：“够用啊。有一把刀干什么都够了。”

裴献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人和人还真是不一样。我看见漂亮的弓就走不动路，要是不买回去的话晚上根本连觉都睡不着。”

“可是这，姐姐，这样的话，那么多弓你还用得过来吗？”

裴献珠轻轻挑了下眉梢。“那肯定用不过来。常用的其实就那么几把，其他的偶尔才用，有的买回来之后就没用过，但它摆在我的架子上，这就很好啊。你特别喜欢的东西其实也不必要拿来做什么吧，光是你心里知道这东西是你的，这就已经挺开心的了。”

聂星子听完之后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点头回道：“好像也是。”

他认真地想了想，拥有什么东西的时候是否真的会感到快乐。只是他拥有的太少了，拜入迭字峰之前，他真正算得上拥有的东西或许只有村头铁匠打出的那柄单边开刃不伦不类的剑。可就算是现在，他也不会为自己有一把刀而觉得开心。刀于他而言更像是手臂，缺之不可，但拥有似乎是平常也理所当然的事，甚至不必是确切的哪一把刀，但凡有个能用的就行。

不过想到师父师兄还有几个师弟，他就又觉得裴献珠说得很对了。

“对了姐姐，”聂星子又拨了两下弓弦，忽然好奇道，“你这弓有名字吗？”

“没有。”裴献珠看起来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弓就是弓呗，起名字干什么。我猎到什么，那是我猎的，又不是这把弓猎的，它要名字做什么用？”

“这么一说，”鹿隐之从旁接道，“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买马，现在还买吗？”

“买啊！”裴献珠顿时来了劲头，掰着手指开始讲她的那些爱马。聂星子刚学会骑马不久，几次骑的马也都是鹿隐之临时从马市上买回来的，自然不算是什么日行千里的名驹，他也不知道马和马竟然还有这么多差别，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但他觉得当了大侠之后挑马若是还两眼一抹黑，这好像也有点太跌面子了，于是干脆连饭也不急着吃了，认认真真地听裴献珠讲马。

鹿隐之见状就笑道：“在相马这方面献珠可是行家，我之前教你那些选马的窍门，可都是她五岁时教我的。”

聂星子闻言顿时肃然起敬，裴献珠倒也没谦虚，很自然地应了“行家”这个名头，但还是同聂星子解释道：“其实我这也是和我爹学的。我家是开镖局的，什么样的马能日行千里，什么样的马适合拉货，这些都得会看。选马的门道裴家不传外人，但你既然是我哥的师弟，那也就是我的弟弟，是自家人了。放心吧，我教你！”

义兄的师弟该算是自己的弟弟吗？聂星子多少有些不解，但裴献珠语气真诚又热情，显然不是在和他说什么场面话，他便连忙道了谢。

对于他师兄的未婚妻，聂星子其实有过很多想象，但他还是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爽利又热情的姑娘。他又想起鹿隐之之前同他说过，若是他见到裴家小姐，也一定会和她聊得来的。

现在看来，师兄说的确实不是假话。

也当真是门当户对，十足相配的两个人。

*

回去时裴献珠牵着马和他们一起走回临溪庄，聂星子还以为这匹白马方才已经被牵走了，裴献珠就解释说这马是种马，脾气比较烈，除了她的话之外基本谁的话都不听，踢人咬人都是常事，其他人不敢来牵的。聂星子一听就又离它远了一步，裴献珠就笑，说有她在没事的，不用担心。

“不过这条路上人来人往的，骑马实在危险，下次出门的时候带个我家的人一起吧。城北有条路适合走马，随你来的镖师和趟子手对扬州毕竟没有对鄂州那么熟悉，带个扬州人也好给你们领领路。”

他只说这路上骑马危险，至于这路上不许骑马的事却避开没说，但裴献珠只是“嗯”了一声，直接问道：“怎么了，这路上不许走马？”

鹿隐之就轻轻笑了一声，点点头道：“对。”

“原来不让啊！鄂州的都让，我还以为扬州的也一样呢。我都不知道，怎么没人告诉我啊？”

“你来扬州总归是客人，有些话怕是不好说，你别怪罪他们。”

“我也算客人？”裴献珠听了觉得好笑，“哥，咱俩到底谁是临溪庄的客人？我待在这的时间可比你多多了。”

说话间的功夫裴献珠引马同他们一起穿过街市，四周渐渐安静下来。路边的门面少了下去，多的则是样式讲究的围墙，墙腰上嵌着花草砖雕，聂星子凑近看了看，好奇地问道：“师兄，这些都是手工雕的吗？”

鹿隐之闻言就笑道：“是。”

聂星子还没来得及奇怪鹿隐之怎么连别人家的砖是不是手雕的都能一眼看出来，前面就已经见到这户人家气派华美的院门。那院门外挑出一对精雕细刻的垂莲柱，门前悬两盏浅色方灯，迎风轻轻摇动，纤尘不染，还未近前，就已经能听见门内隐隐传来些流水声，再一抬头，正看见门头上是飘逸潇洒的“临溪庄”三个大字。

裴献珠抬手示意他们跟在自己身后，一进院中便嘘声叫院中迎上来的鹿家家仆都噤声，刚迈入内院便提声道：“义父在吗——义母——快来看看这是谁回来啦！”

鹿父鹿母本以为是她猎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回来，专程来讨个夸奖，鹿母笑着接道“是我们献珠回来了呀”，结果出来一见到裴献珠身后跟着的鹿隐之和聂星子，夫妇俩俱是一愣。

“回扬州之前没有事先来信，”鹿隐之笑道，“还请父亲母亲莫要见怪。”

说来也巧，虽说裴献珠每隔两年就来扬州看望鹿父鹿希正和鹿母鞠成溪，每次都会在临溪庄待上十天半月，但她来扬州的时间并不确定，一般不是末春就是初秋，这次撞上鹿隐之回扬州也实属意外。鞠成溪以为鹿隐之是得了裴献珠现在在扬州的消息才特地回来的，还笑着感慨了一番兄妹俩十几年不见，感情还是这么好。鹿隐之怕裴献珠面上不好看，闻言就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倒是裴献珠自己连连摆手，说只是凑了巧，她打猎回来的时候和他们撞见的。

至于聂星子，鹿希正和鞠成溪在知道他就是鹿隐之的二师弟之后顿时喜出望外，既感谢他在迭字峰同鹿隐之作伴，又欢喜他承袭了恩人郁道谦的武艺，叫他来了临溪庄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全都不必拘束。聂星子哪见过这等阵仗，颇为紧张地来回重复着“没有没有”和“是我多亏了师兄的照顾”，鹿隐之见他为难，便伸手将他往自己身后一挡，无奈道：“我师弟坐船有些不舒服，眼下也累了，不然先叫他休息吧。我们在扬州过完年才走，也不急这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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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临溪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