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虽说是不急一时，在扬州的日子也实在是太不急了。
那之后的聂星子在扬州待了有半个来月，他虽没有吕若存那么自来熟，但这段时间也算是和临溪庄上下的人都混了个眼熟。鞠成溪对自家儿子的这个师弟的热情倒是丝毫不减，这几日正张罗着叫裁缝来给聂星子量个尺寸，做几身衣服，聂星子试图婉言谢绝鞠夫人的好意，但鞠成溪执意认为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该穿得精神些英俊潇洒些，他和鹿隐之在成衣铺买的衣服并未量体裁衣，只能算是姑且凑合一下，现下既然到了扬州，自然该做几件新衣服穿。聂星子以为也就是做两套换着穿罢了，想了想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地道了谢。
结果裁缝才刚一来，鞠成溪就叮嘱他量得仔细些，要做冬夏各六套，再做六套春秋穿的，量完尺寸之后她去铺子里挑布料。裁缝一边答应着一边就已经把皮尺比划到聂星子身上了，方才还很配合地抬起手臂的聂星子一听要做十八套衣服，登时僵在了原地，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只得急忙对鞠成溪解释说自己真的用不上那么多衣服，平日在迭字峰大家都是要穿道袍的。鞠成溪听了也只当他是客气推脱，只笑着同他道，眼下出门在外，没几件衣服换怎么行？之后我另叫人送到迭字峰去，你们不用一路带着，不碍事的。
聂星子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再怎么回绝，但却也知道不能就这么应下来，正巧裴献珠从院中路过，探头看了一眼就笑道：“这是要给星子弟弟裁新衣服啦？义母，要不要我跟着一起去看料子？”
聂星子一见裴献珠就跟得了什么大救星一样，连忙趁鞠成溪看不见的时候摆口型道“快叫我师兄”，裴献珠只瞟了他一眼就明白了眼下什么状况，转头就提声叫道：“哥！哥——快来！你师弟走不脱了！”
*
一刻钟之后的聂星子坐在茶楼二层，显然是成功脱了身。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在讲《取经诗话》，聂星子没听过，他进来时说书先生正在讲入九龙池处第七，先头几句聂星子没听到，他就从半路听起，倒也听得有滋有味的，听了半晌才有些遗憾道：“不知道前面讲了什么，要是早点来就好了。”
“‘行次前过九龙池，猴行者曰，我师看此是九条馗头鼍龙，常会作孽，损人性命。我师不用匆匆。’你只少听了这一句。”
裴献珠在他对面应得倒是顺畅，不过因为她正单手撑着脸颊，声音听起来就含含糊糊的，聂星子也只听了个大概。他听裴献珠接得毫无迟滞，就好奇道：“姐姐怎么记得这么熟？是之前听过？”
“《取经诗话》嘛……耳朵听得都起茧子了，早会背了。”裴献珠百无聊赖地叫来茶博士，随口要了几份干果点心和一壶顾诸紫笋，又接着回他道，“我们小时候都听过这个。不过你之前都在武当，没听过也正常。”
和聂星子想象中的不一样的是，他到扬州之后的这段日子并没有什么机会和鹿隐之一起出门玩，反倒很快就和裴献珠混熟了。鞠夫人近来时常有意无意地给鹿隐之和裴献珠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聂星子又是有眼力见也识趣的，一般都找个什么理由自己出门闲逛，鞠夫人担心怠慢了他，有时会叫来鹿定之陪他一起，聂星子也都点头应了下来。但裴献珠每次一听见“鹿定之”三个字就直皱眉头，干脆权当不懂义母的意思，一揽聂星子的肩膀，说着“姐姐带你出门玩去”就把他硬拐出了门去。
“别和鹿定之待一起。”裴献珠一边说一边轻轻拍了拍聂星子的脑袋，“要是义母要你和他一起出门，你答应着就是了，出了门你就去玩你自己的，不用理他。”
聂星子觉得自己在她这里好像总是被当成小孩，但裴献珠和鹿隐之几乎一般高，站在聂星子旁边愣是比他高出了一个头去。聂星子觉得自己就算解释什么也还是十足无力，再加上裴献珠是裴氏独女，没有什么弟弟妹妹，难得有个正经叫她姐姐的，她就真把聂星子当自己的亲弟弟看待。聂星子心里也知道她不是有意小瞧自己，干脆也就不再辩解，只是有些郁闷地想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窜起个子来。
“……之前就想问了，姐姐和定之兄是合不来吗？”
“不是合不来，是看不上。”裴献珠说着翻了个白眼，“废物纨绔，纯是一草包。一天到晚除了驯他养的鸟，就是大白天去逛青——嗯，去吃喝玩乐。我在义父义母面前都给他留个面子，不想说他就是了。”
聂星子和鹿定之几乎没什么来往，倒不知道这位鹿家的二公子是不是真的这么不务正业，但显然裴献珠是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以至于鹿定之从来都绕着她走，连带着聂星子都几乎没和鹿定之说过话。只是裴献珠对鹿定之的做派不满，不爱和他来往，聂星子倒也理解，可连鞠夫人试图撮合她和鹿隐之，她也都设法推脱，次次转头就说“我带星子弟弟出门玩了”，这是真让聂星子不解了许久，此前一直也不好提，眼下终于顺着这个话头问了下去。
“那，姐姐，你避着我师兄又是为什么？”
“没避着，谁避着他了，我避着他干什么？”裴献珠说完之后似乎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回得太急反倒欲盖弥彰，于是又故作不经意地问道，“怎么，你师兄叫你来问的啊？”
“那倒也不是……”聂星子支吾了一下，“就只是我好奇。姐姐既不想说，就当我没问过，我不是有意惹你不高兴。”
“……倒不是想不想说，是星子弟弟你还小，又不懂这些。”
聂星子瘪了瘪嘴，倒也没反驳，却也没应声。裴献珠见他垂着眼神闷声不吭，就问他道：“那我也随便好奇一个，你答了我，咱们就算扯平了，怎么样？”
聂星子转转眼珠，点头道：“姐姐你问。”
“你在师门有没有师妹？”
“没有。”聂星子摇头摇得干脆，“我只有上面一位师兄，下面三位师弟，迭字峰还没有过女弟子呢。”
裴献珠闻言面色便是一霁，再开口时语气也轻快了许多。
“这倒是方便。”
“确实方便。”聂星子嘟囔道，“方便到我上主峰方便的时候才第一次知道茅房是分男女的。幸好没闹什么误会，我都没好意思和我师兄说这事。”
裴献珠听了就没忍住大笑，笑够了才道：“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问这个？”
聂星子愣了一下，眨眨眼睛才道：“姐姐要是不问这句话，那我确实是什么也不知道。你既然问了，那我大概就知道了。”
“我倒真不是避着他。哎，也不对，还确实是避着了。”
她这两句话说得颠来倒去的，听得聂星子一头雾水，裴献珠见他一脸茫然，就接着又道：“平时倒也还好，该怎样就怎样了，义母这一撮合，这两个人专程一起出去，总得聊点不一样的吧？我又不知道说什么，干脆不去，不去就不尴尬了。就是苦了你，次次被我拉出来当挡箭牌。”
“这倒没什么的……”
聂星子的语气略有些迟疑，他总归碍了鹿隐之和裴献珠的好事，心中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但要真以私情来论，他其实又不乐意他师兄和裴献珠两个人单独出门，因此倒是愿意当这个挡箭牌。
献珠姐姐是很好的。聂星子在心里暗暗道，我师兄也好。他们在一起于谁都好，唯独于我不太好。来扬州这段时间，我还没和我师兄出去玩过呢。
鹿隐之似乎也对没时间陪聂星子出门这件事感到相当过意不去，前几日鹿隐之就悄悄和聂星子说，眼下他实在脱不开身，不过他搬的救兵已经在路上了，这几天要是觉得无聊，就先跟裴献珠和鹿定之一起四处转转，他们两个对扬州都熟悉，应当知道不少好吃的好玩的。
鹿隐之当时苦笑着揉了揉聂星子的头发，叹了口气。
“就说不该这么早回临溪庄来，这下好，彻底被绊住了。只好委屈我们星子，再等你这麻烦师兄几天了。”
只是裴献珠无论如何都不让聂星子同鹿定之混在一处，于是他这些日子倒真的总跟裴献珠出门又吃又逛，一来二去也熟了起来。眼下裴献珠见他被鞠夫人和裁缝扣下，便急急忙忙喊来鹿隐之去应付，她则拉着聂星子趁机溜出了门。
聂星子刚和她打交道那会儿其实还有些拘谨，说他没和姑娘家打过什么交道，若是说了什么不妥当的，还请她多多担待。结果裴献珠听了之后点点头回说，她也没和姑娘家打过什么交道，没什么可在意的。
聂星子觉得两个人这话根本没搭到一起去，半晌才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回道：“……可是姐姐，我又不是姑娘家，这是要在意什么？”
感谢看到这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3章 临溪其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