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临溪其八

裴献珠匆匆穿过院落,才刚绕过山水屏风就先看见了鹿隐之。她见鹿隐之站在内堂当中,并没和鹿父鹿母坐在一处说话,心下当即意识到鹿定之恐怕并没夸大其词,眼下不知是发生了什么,看着却当真不妙。

还没等她开口,鹿隐之却先听见了脚步声。他偏过头来看了裴献珠一眼,有些意外地开口道:“献珠?你怎么回来了?”

“鹿定之把我叫回来的……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鹿隐之并没转头去看鹿希正和鞠成溪的神情,只是自顾自地回身迈出内堂,朝裴献珠微笑道,“有些前因后果,走吧,我同你说。星子呢?”

“鹿隐之!”

鹿隐之脚下略略一顿,这才回头看向了鹿希正,语气寻常地回道:“该说的方才孩儿已经说过了,父亲还有别的事吗?”

“正好献珠来了,你也不用走了,今天到底怎么样,干脆说说清楚。你们两个的事,你真当你自己就能说了算?”

裴献珠眼见着鹿希正面若冷霜,一时间倒不知道鹿隐之离家这些年长了什么本事,竟然能把鹿希正气成这样。鹿隐之似乎并没打算让她搅进来,略一侧身把她挡在身后,才刚要开口,裴献珠就不明所以地回道:“到底什么事啊?”

鹿隐之闻声就是一愣,回头去看裴献珠,后者正一脸不解,两人刚巧撞上了眼神。鹿隐之立刻意识到是他平常把聂星子往身后挡习惯了,裴献珠身量和他相仿,鹿隐之挡这一下根本全无作用,裴献珠直接越过他肩膀把话接了过来。

“献珠啊,”鞠成溪回道,“我们方才是在说,你和隐之的婚事要什么时候办呢。”

“母亲!你们与我说不通,就硬要把她也搅进来?”鹿隐之忍不住蹙起眉,“婚姻大事岂是父亲当初酒后一句玩笑话就能定下的?我眼下须先与献珠谈过,之后再同你们来说!”

“我和裴大哥二十年前就定好的事,你现下随口一句,就要当你爹和你义父说话是放屁?我怎么和裴大哥交待?你自己觉得对得起你妹妹吗?”

“父亲与义父是八拜之交,自然情谊匪浅,但以我和献珠的终身大事作约又是何必?”鹿定之叹了口气,“我是出家道士,十三年才回扬州这一次。迭字峰不比武当主峰,师父定下的门规严格,日后若是师父有命,我自是不能擅离迭字峰。这都是些说不好的事,父亲既知如此,又何苦要委屈献珠?”

“等一下,义父义母,怎么突然说起这事来了?”裴献珠迟疑了一下才道,“我是不是应该把我爹叫来?这事我说了不算。”

鹿希正却只是摆了摆手。

“叫这小子随你回鄂州去跟你爹赔不是吧,我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

“隐之,你这半天只说怕献珠受了委屈,我们可都还没问过献珠的意思呢。”鞠成溪在旁边轻轻拍了拍鹿希正的手臂,将话头接了过去,“你们两个小时候关系就好,不过也确实这么多年没见了……献珠怎么想?”

裴献珠被问愣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转了转眼睛,半晌才有些迟疑地回道:“就……就在这说吗?我也没怎么想……我哥一直都挺好的。”

鞠成溪知道裴献珠是女儿家心思,眼下鹿隐之也在,裴献珠自然不好意思直说一句喜欢,但这些年过来,鞠成溪自是知道裴献珠多少还是惦念着鹿隐之的,也并没见她中意别家的哪位公子,现在听她如此说,鞠成溪便即了然,于是转眼看向了鹿隐之。

“献珠没说什么,你倒替她担心不少。”

鹿隐之闻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到底是欲言又止。他沉默良久,最后回头看了裴献珠一眼,终于开口道:“说的也是。事出在我,实在不该借着替献珠考虑的幌子来为我自己遮掩。”

鹿隐之在内堂门外站定,垂手轻轻拂了一下衣摆,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

“父亲,母亲,本来父母有命,隐之不该违背,但唯独婚约一事,孩儿实难遵从。”鹿隐之的语气之中有一种全然透彻之后的平静,“献珠于我是极好的朋友,也是好妹妹,只是孩儿这些年离家在外,心中已有无可取代的至珍至重之人了。若再与献珠成婚,既非我本意,又是折辱了献珠……还请父亲母亲再多考虑一二。”

鹿希正和鞠成溪俱是露出了十分意外的神色。毕竟鹿隐之自小就没对什么东西显出太多的兴趣,虽是擅长读书,可要是叫他少坐在案前多出去走走,他也都照做,学会打雀牌之后倒是一度经常摆弄,但父母叫他少玩,他也就当真再一下都不碰。他对旁人对外物都像是没有喜恶,永远周全合宜,此刻鹿父鹿母听他说已有心仪之人,一时间倒是意外多过了恼火。只是还没等他们说什么,裴献珠就轻轻问了一句。

“是谁?”

她站在鹿隐之旁侧,微微偏着头,就那样垂眼看他。鹿隐之心下有些不忍,再加此时父母在场,他到底还是有所顾忌,怕和盘托出之后鹿希正和鞠成溪会多加为难,是以一时迟疑。

裴献珠见他沉默不答,又追问道:“你没有师妹,我问过星子了。是谁?我不为难她,我就是想知道。”

鹿隐之其实并不知道裴献珠究竟是怎么看待他的。即使聪明如他,到底也还是理不清姑娘家的心思。他只道小时候那些朦胧好感多半早已随着时间散尽,裴献珠这么多年没有毁去婚约不过是难违家父之命,既然如此,那叫自己这个出家之人来担这不孝的罪名也罢,至少婚约一销,两人都能得个自在。

可裴献珠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倒叫鹿隐之不知如何应对。他忽然明白过来,儿时的那些记忆对裴献珠来说并非真的是可有可无的,因为那双眼睛中的失落和受伤都是如此显而易见。他到底还是不忍心再作什么欺瞒,于是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给出了答案。

“其实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鹿隐之的声音有些艰涩,“……就是星子。”

堂中院内一时间寂静无声,鹿希正和鞠成溪面面相觑,裴献珠也怔住了。鹿隐之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无声地叹了口气才轻声又道:“……我师弟并不知晓此事,还请父亲母亲莫要为难他。”

“那你,那你,”裴献珠有千般的话想说,可此时此刻却都哽在嗓眼,竟是一句也说不出口,最终也只是勉强地挤出了还带着哽咽的半句,“你出家这些年,就半点都没想过你还有个同你有婚约的义妹?”

这大约是个根本无需回答的问题,鹿隐之给不出答案,裴献珠也并非真的想听他答复些什么。若是他说“想过”,那自是她不肯相信的假话,若是说“没有”,又平白叫她更加难过。她盯着鹿隐之半天,终究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只是她咬着牙使劲一吸鼻子,没等眼泪掉下来就一甩头转身走了。

“献珠!哎呀……这叫什么事。”鞠成溪急得连连摆手,“这孩子不会做什么傻事吧?隐之,你快追去看看啊!”

“我不能去。”鹿隐之叹了口气,语气倒是平静笃定,“献珠素来很有主意,不会因为一时冲动就感性用事。况且我既然当真无意,眼下追去又算什么?当断不断,既不可取,对献珠也太过失礼。她现在见了我只会更生气,让她一个人安静一会儿或许更好……等晚些时候我会去和她好好赔不是的。”

鞠成溪听他说要去道歉,面色便是一霁,然而没等她再开口,鹿隐之就先道:“我没有提前与她讲明,眼下这种场合叫她失了颜面,错自然在我,我赔礼道歉是理所当然。但不履婚约一事我却并无错处,我也已经定了心意,您不必再劝了。”

“没有错处?你对着父母也能说出这话?”鹿希正猛地一拍桌子,茶杯茶碟立时被震得窠窠作响,“我都想不清楚,我和你妈怎么生出你这怪胎来!你还记不记得你是鹿家长子?如今婚姻大事面前你告诉我你中意个小毛孩,你真当你爹是好糊弄的?”

“您又何必迁怒我师弟?”鹿隐之因为跪在石板上这一会儿,膝盖已然开始发寒作痛,但他仍是面色不变,只是在鹿希正提到聂星子时微微皱起了眉,“我是鹿家长子不假,但我十三年前已出家拜入武当迭字峰。我是依照父母之命拜至师父门下,为的是报答师父对父亲母亲和对扬州鹿氏的恩情,我若不是记得我是鹿家长子,我这些年又何必留在迭字峰?我不是家中独子,定之一直都在扬州,临溪庄不该我来继承,鹿家也不愁香火,我虽是出家在外,但自问并没有对不起父亲母亲的地方。”

“迭字峰不比武当主峰,平日和外人几乎没有来往。我拜师三年,才得了星子这一个师弟,三师弟在我十五岁时才拜入师父门下,之前六年迭字峰上只有师父和我跟星子三人,若是没有星子作伴,我能坚持多久实在难说。况且星子习武很有天分,日后能承师父的衣钵,父亲母亲当时也都说是好事,我作为师兄对星子多加照顾也是应当。至于朝夕相处之下心生好感……七情六欲,人之常事,孩儿实难避免。”

“……你上次跪父母,是离家之前拜过父母祖宗。”鹿希正声音中怒意不减,话中却已带上些许失望与叹息,“你现在是跪个什么?求我许了你和你师弟的那点人之常事?”

感谢看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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