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遇见我师兄，我十年前就死了，哪会活到今天。”

聂星子的语气倒是寻常，鹿定之却听得十足震惊，半晌才道：“……你来真的？好好……那你们的关系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很多。所以你是被救了一命打算报恩的狐妖？”

聂星子气极反笑，反问道：“你见过豆豆眉的狐妖？”

“狐狸毕竟那么多品种，也说不好。”

“狐狸毕竟那么多品种，说不好定之兄也是狐妖。”

见鹿定之被自己噎得一时间失语，聂星子这才又道：“我其实不大明白定之兄的意思。你同我师兄关系不好吗？”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鹿定之翻了翻眼睛，思索着如何开口，“他毕竟是我哥，但也十几年没见过面了，里外和陌生人也没什么两样。”

“小道长看见那盆冰了没？他就像块冰一样。眼下离得远，这块冰散出的凉气自然叫人舒服，可你要是离得近了，把这块冰握进手里了，他又冷得你难受至极，不得不松手。”

“他小时候就活在夸奖赞誉里，向来什么事都做得好。你要是离得远点看他，自然觉得他百般的惹人喜欢，聪明早慧，博览群书，礼数周全，哪有这样完美无缺的人啊。”

“可你唯独不能站在他旁边。在他旁边你所有的缺点全都被衬得无所遁形，无论你做什么，就算你再怎么努力，终究也及不上他半点。同他离得近了只会发现自己事事不如他……这世上是有天才的。他站在那就会让你觉得，他身周方圆百里的人根本都不该出生，活着也是庸庸碌碌，根本没有意义。”

“他是出家了，可我从小到大没有一刻不在他的阴影之下。他是我哥，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走在我前面，我永远都赶不上，就算再努力也还是不够，父母只会觉得这样的事很平常，毕竟我哥早就做得比这好了。我自小听过最多的话就是‘你就不能多学学你哥’，他们的夸奖也只会给他，我分不到半点。”

“我哥没做错什么，我也不恨他。”鹿定之倚在车窗边，单手撑着脸颊冲聂星子笑了笑，神色很是平淡，似乎在说些旁人的事，“不如说他根本就看不见凡人的痛苦，也对此全无所觉。旁人在他眼里都太过愚笨了，他半点也不理解，只是不说罢了。可他看你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那种不解和无言的宽容才最叫人恼火，说到底他对自己的傲慢毫无自觉。”

“但是定之兄，”聂星子终于插话道，“我师兄为人谦和，并没有什么傲慢的地方。”

“是吗？那他装得很好了。”鹿定之倒不以为忤，很自然地接了话，“他小时候还不会这个呢。”

聂星子忽然意识到，此时此刻自己无论再说什么，恐怕都很难改变鹿定之对鹿隐之的想法了。如果对面只是个不相干的外人，聂星子大可反唇相讥说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全以些不入流的小心思来揣测他师兄，他师兄何等好的一个人，怎么轮得到旁人来评点？只是鹿定之毕竟是他师兄的亲弟弟，聂星子虽不会出声附和，但也无法用些刻薄言语来作反驳。

只是他却禁不住想，分明是血脉相连的亲生兄弟，鹿定之对鹿隐之的了解竟还及不上他这个全无关系的师弟。他不免觉得有些窃喜，却又觉得兄弟不睦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这样的心思实在不够光明正大，于是聂星子暗暗告诫了自己一番，这么想是不好的，很不好的。

至于为什么内心斗争一番之后依然有些高兴，聂星子将其总结为“这很正常，我又不是圣人”。

“……定之兄让我留下，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吗？”

“这是什么话？我是觉得小道长当他的师弟很可怜，作为过来人想帮帮你的。”鹿定之叹了口气，摇头慢悠悠地说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你怎么这样不领情。”

“多谢定之兄替我担心，不过我在师门的这些年很好。”聂星子淡淡回道，“或许是比不上富贵人家，也没有什么锦衣玉食，但总不至于要被说是可怜。”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呢。你和他待在一处，不会觉得自己事事都不如他吗？”

“我愿意事事都不如我师兄，我也不觉得有什么。”

鹿定之睁大了眼睛看他半晌，喃喃道：“真是离奇，你到底是中了什么蛊？说了前面是火坑你还偏跳……算了，随便你吧。”

他说完之后还当真不再言语，自顾自掀起车帘看向了窗外，对面的聂星子听他说了半天没有一句说鹿隐之好的，心下也有气，见状就直接开口道：“定之兄这是说完了？我可以走了？”

鹿定之见他真的起身要去开车门，脱口而出一句“你别跳车啊你不要命了”，急忙伸手按住了聂星子的肩膀，结果聂星子瞥他一眼他想了想又改口道：“也对，你跳了也没事。但你别跳吧，你又不认识回去的路。”

“我打听一下临溪庄，哪都有人帮我指路。”

鹿定之一时哑然，半晌憋出一句“这倒也是”。聂星子一时失笑，叹了口气才道：“定之兄，我同献珠姐姐很好，结果你来和我说她这里那里种种不好，我同我师兄也很好，你也来和我说些不知哪来的不是，你叫我要怎么回？你要不是我师兄的亲弟弟，我可不会对你这么客气。”

“你干吗？”鹿定之眼睛瞪得一个有两个大，“你有话好说啊，不许动手！”

“我不和没练过武的人动手，你放心好了。”聂星子皱着眉，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定之兄，你好歹也比我大个两三岁，都快弱冠了，怎么都没个大人样子。”

不知道这话刺到了鹿定之什么痛处，他就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气急败坏道：“你当谁都是你师兄？你当我爱被人在背后说是废物纨绔，草包一个？你又不是我，你知道我什么了？”

“哦，原来你知道啊。”聂星子眨了眨眼睛，倒有些意外，“可不管怎样，我师兄是出家道士，临溪庄总是要交到你手里的，定之兄日日光忙着驯鸟，要怎么接鹿庄主的班啊。”

“你真当这个家有我什么事？”鹿定之翻了个白眼，“我能做的都做了，我爹我妈无论如何都不满意，我能怎么办？既然如此，那何苦要做一堆费力不讨好的事？我早想开了，什么都不如快活够了就死。”

“我倒希望没人来惦记我，叫我哥赶紧当了少庄主才好，省得谁再来议论些有的没的。”鹿定之摆了摆手，“我继承临溪庄的事你是听我哥说的吧？我就这么说吧，接班人的位置本就是留给我哥的，和他出不出家根本没关系，不然我爹我妈为什么到现在还惦记我哥和裴献珠的婚约？”

鹿定之说完之后自己先是一愣，仔细观察了一下聂星子的表情才道：“……我给忘了。小道长，你是不是不知道他们两个打小就有婚约？”

聂星子微微转了一下眼神，语气寻常地回道：“我知道啊。”

“知道还跟裴献珠玩那么好？你倒挺大度。”鹿定之乐道，“那就不必遮遮掩掩了，家里在说婚期的事呢。我哥下次回扬州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所以说不定你回武当之前，就能喝到我哥的喜酒了。”

“……我师兄是因为婚约的事才和伯父伯母吵起来的？”

“争了几句吧，但争也没用啊。”鹿定之漫不经心地回道，“这种事哪是小辈能说了算的。我也是多此一举，好心好意找你出来散心，还要被你说什么‘不务正业天天驯鸟’。”

“我可没说你不务正业。”

鹿定之顿时提起了声音：“你就那意思！”

他略微顿了顿，叹了口气又道：“我是不知道他给你灌了什么**汤……但我可是好心劝你，听不听在你。他比谁都聪明，才不会做没用的事，如果他待你很好，只能说明你对他有用罢了。没用的人他虽然应对得体，但必然是多一眼都不会看的。”

“郁真人是我们家的恩人，小道长在武学方面很有悟性，能承郁真人的衣钵，这事在临溪庄上下都是传遍了的，连我都知道。而我哥几乎不缺什么东西，唯独不是习武的材料……你猜他究竟为什么待你好？小道长自己没想过吗？”

鹿定之还想再说些什么，车却缓缓停了下来，雁来在外面提醒道：“公子，小道长，已经到了。”

“还不是怕小道长不开心嘛，毕竟我哥的婚事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鹿定之弯下眼睛笑道，“既然都来了，进去一起听听曲吧，就当散个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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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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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临溪其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