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刚落，楼梯那边就慢悠悠地走上来一人，眉眼和鹿隐之六七分相似，气质却全然不同。那人一身曲水纹细锦，衣摆缀着金线荷花，周身佩着的琳琅宝饰随着他登阶的动作摇晃碰击，声音清脆悦耳，叫茶馆中这几桌人都忍不住朝楼梯看过去。
来人正是鹿家二公子鹿定之。才刚登上楼梯，鹿定之就没忍住叹了口气，仿佛上一层楼梯是多累人的差事。那红隼见了他便高兴地鸣叫一声，抖开翅膀朝他飞去，鹿定之就抬手让那只红隼落在自己手臂上，另手屈起指节，漫不经心地逗了那只红隼两下。
“可算叫我找见了……什么苦差事。”
聂星子看着鹿定之朝他们这边走过来，还没等开口，倒先闻见了鹿定之衣服上洒着的蔷薇露的香味。裴献珠显然懒得和他讲究什么表面上的客气，皱着眉开口就问道：“你来干吗啊？”
鹿定之在他们桌边站定，一双桃花眼懒懒地看下来，开口说起话来也不紧不慢的。
“我来叫你回去，我哥和他们吵起来了。”
聂星子一听就愣了，裴献珠则“啊？”了一声，问道：“他还会和人吵架？和谁？”
“嗯？和我爹我妈啊。”鹿定之语气寻常地回道，“我又插不上话，虽说你多半也不领情，但我还是来告诉你一声。毕竟你要是不回去，他们估计要吵到晚上。”
“……他们吵什么，怎么还偏要我回去？”裴献珠皱着眉站起身来，转头冲聂星子道，“星子，那我们走吧。”
鹿定之却伸手搭上了聂星子的肩，侧身阻在了他和裴献珠之间。聂星子并未动作，只是抬眼看了看鹿定之，又转过眼神看向裴献珠。裴献珠轻轻眯起眼睛，直接问道：“鹿定之，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回去了吗？”鹿定之语气懒散地回道，“我哥也没空，你也没空，我只好勉为其难代你们招待一下客人了。”
“用不着，星子和我一起回去就行了。”
“和他又没关系，他还是别去的好。”鹿定之回她，“他一拳怕是能把我打散架，你有什么可担心他的？我都没担心我自己。”
聂星子见裴献珠有些迟疑，就出声道：“姐姐，你先回去看看吧，免得真有什么不好的。我和定之兄在外面转转，等之后没事了，我们再回去就是了。”
裴献珠闻言也没再多耽搁，冲聂星子略一点头就匆匆下楼去了，鹿定之见她走了，这才语气古怪地笑道：“天啊，你竟然还叫她作‘姐姐’呢。”
“……她长我几岁，我喊她姐姐有什么不对？”
“可温柔漂亮，善解人意，她硬是哪个也不占，我看她甚至能徒手拧掉我的脑袋。对着这等野人，这声姐姐我实是喊不出口……嗯，这蜜饯还挺好吃的。”
聂星子并未和鹿定之单独说过话，眼下两句话的功夫，他心中已然升起些不快，却不好像对待外人那般出言讥讽，只好回道：“定之兄，这蜜饯还是献珠姐姐买的，你既然吃了，可就别再说不该说的了。方才你说的，我就都当没听到。”
鹿定之嘴上略微一停，叹了口气才把嘴里的蜜饯咽下去，无可奈何地笑道：“你和她关系倒是好，这才几天功夫……好好，就算我吃人嘴短吧。不过眼下横竖也回不去，就陪你逛逛吧，免得回去之后他们说我待客不周，再来唠叨。”
“既然如此，那定之兄也不必为难，你要去哪里，只管去就是了。”聂星子回道，“听说等下这里还有奏曲的，我就在这里坐一会儿，等着听听。你打算回临溪庄的时候，再回来叫上我便是，我自不会说出去，这样定之兄既免了唠叨，也不必勉强自己和我空耗几个时辰。”
“嗯？你想听曲？那你正该跟我走啊，我等下要去的可是全扬州听曲最好的去处。”鹿定之笑的时候眼睛也微微眯起来，“倒也没什么勉强的，若不是你总和那野……和裴献珠混在一处，我早想和你说说话了。”
“到底是何方神圣，才能受得了给那样的人当师弟啊——”
鹿定之转过头，句尾也随着他的动作被拉长了些许。
“我还挺好奇的呢。”
*
鹿定之平常出门时总有个小厮跟着，聂星子方才只看见了鹿定之，还以为他今天怎么自己一个人出了门，下了楼才见那小厮正等在楼下。
“雁来，走吧。今天多个人，小道长和我一起。”
那个叫雁来的小厮点点头，上前替他们打开了车门。聂星子这段时间和裴献珠一起四处闲逛，不是徒步便是骑马，眼下突然要坐车，他倒有些不习惯，就偏头先看了鹿定之一眼。后者似乎并不理解他在迟疑些什么，只是伸手示意聂星子上车，语调仍是懒懒散散的。
“小道长先请。”
聂星子并没说话，只是抬脚先迈进了车内。
车里应是事先熏过香，聂星子刚一进去就闻见一股淡淡的香气，车中十分宽敞，布置得也舒适。角落摆着一盆冰块作消暑之用，鹿定之一上车就凑到那盆冰旁边拨了几下，不知怎地从冰底下挖出一壶酒来。鹿定之笑眯眯地回身冲聂星子晃了晃手里的酒壶，问道：“小道长，喝吗？”
见聂星子摇头，他似乎也不是很在意，自顾自在聂星子对面坐下之后，鹿定之便扬声示意外面驾车的雁来可以出发了。
他没说他们到底要去哪，聂星子也没问。鹿定之之前说的不错，他毕竟学了一身武艺，当真没什么好怕的，就算鹿定之打定主意要把他卖了，他一个人撂倒雁来和鹿定之也不是什么难事，此刻心中就更没什么芥蒂。
聂星子只是有些不解，他身上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鹿定之好奇了？
“小道长，你可别在心里怪我。”鹿定之忽然开口道，“我要是真让你跟裴献珠回去，你眼下可不是一星半点的尴尬。”
“毕竟是家事，我确实应当回避。”聂星子回道，“但我确实想不到我师兄和谁吵起来的样子。”
鹿定之颇有些不以为意，摆摆手道：“倒也没真吵，但也跟吵起来差不多了，没区别啊。本来也和我没关系，但看那架势，再僵下去说不定日后真要把临溪庄甩给我，这就难办了。要不是为这，我可懒得费劲出门找人……还要触裴献珠的霉头。她那野人，一拳就能把我打死。”
他见聂星子微微皱起眉，露出些不大认同的神情，便无可奈何地又点头道：“好好好，我不说。惹了小道长想来也没好处，你也一拳就能把我打死。”
聂星子打量了鹿定之一番，这位鹿家二公子看起来身体倒是比亲生哥哥好上许多，只是多半散漫惯了，又不习武强健体魄，方才爬一层楼都要叹气，现下无事不过是因为才十七八岁，再过几年难说会不会有病找上门来，他要是当真运足了内劲一拳下去，这位鹿家二公子确实十成十是没有命在了。好在鹿定之很有自知之明，也不逞什么口舌之勇，见势不好当即让步，虽然绝不道歉，但胜在态度良好，倒叫聂星子觉得有点想笑。
“可定之兄不是本来就要继承家业的吗？我师兄毕竟已经出家了。”
“出家是出家了。”鹿定之的语气淡淡的，“可有的人，不管他在哪都能压得你喘不过气来。只要他在，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聂星子并没说话，鹿定之看了他一眼就又道：“小道长倒也不用担心，他毕竟是我同父同母的哥哥，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怎样的。我只是好奇，你究竟喜欢我哥哪点？”
聂星子面上陡然变色，他和鹿定之一言不发地大眼瞪小眼半天，最后还是鹿定之有些促狭地笑起来，冲他摆了摆手：“你也不必问我为什么，长了眼睛自然看得出来……好好，你别盯着我了，好吓人。我可谁也没说。”
“……喜欢谁还要个理由的吗？”
鹿定之没忍住惊叹道：“你还真要说？我当你们出家人都清心寡欲，在这种事上全是哑巴——你能不能别握拳头？好好地讲道理，君子动口不动手。”
见聂星子不打算怎样，鹿定之这才又掰着手指问他：“你是觉得他长得好看？为人温柔，善解人意？还是别的？”
聂星子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
“其他的不知道，倒是知道定之兄很中意温柔漂亮的人了。”
鹿定之一点也没不好意思，很是坦然地点了点头。“是啊，若是这世上没有温柔漂亮的好姐姐，我还不如死了算了。你呢？要是没有你师兄，你难道也觉得不如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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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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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临溪其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