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师父要是听见你说这话，怕是又要气死。”裴献珠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他道，“好啦，等我哥之后得了空，我再把他的好师弟还给他嘛。还不是因为听说鹿大公子回临溪庄了，近日来见他的人多着呢。毕竟是日后的少庄主，等着来混个面熟的人都快排出三里地去了。他自己没空是他自己的事，怪不到你，放心吧。”
“诶？我记得我师兄之前说，他出家之后应当是定之兄来当临溪庄的少庄主……不是吗？”
“是倒是，可鹿定之不靠谱啊。”裴献珠回道，“临溪庄交到他手里，那才是真糟了。”
就算聂星子心里向来觉得自家师兄无事不知无事不晓，但鹿隐之离家太久，若是眼下问究竟谁更了解临溪庄，聂星子还是会偷偷把票投给裴献珠，甚至对于鹿定之此人究竟如何，他都觉得裴献珠说不定比鹿隐之这个亲兄长知道得更多。聂星子这些年从鹿隐之那里并没听到多少临溪庄的事，近些日子从裴献珠那里得知的倒很多，连鹿隐之的小姨母这几天要来这种事都是裴献珠不知怎么听来告诉他的。
“她一来我哥估计就能脱开身了，我义母拿她这个妹妹没辙。”裴献珠笑道，“再等两天吧，你想好要你师兄陪你去哪玩了吗？”
不过不管再等上几天，受苦的也都不是裴献珠和聂星子。他们两个已经和鹿隐之达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无论是何等棘手的场面，只要设法喊来鹿隐之，把麻烦事往他怀里一扔，聂星子就被裴献珠连拖带拽地带走，两人一起溜出门去。裴献珠曾对此事评价曰“牺牲他才能保全他师弟，不然你们俩谁也跑不了”，只是献祭师兄这种事还是让聂星子觉得于心不忍，但鹿隐之却觉得这样似乎更好。毕竟聂星子是陪他回扬州，怎么想也实在不能也不该把他师弟一个人晾着，他却一时间脱不开身去，好在眼下有裴献珠能陪聂星子一起，他也乐意给他们挡挡麻烦。
于是这次鹿隐之听见裴献珠提起声音直喊他来解围，他便一边同母亲解释他们出门在外衣着打扮不可太过招摇，一边不着行迹地把聂星子从裁缝和鞠成溪中间揪了出来。裴献珠心领神会，当即拉着聂星子就要开溜，聂星子则眼看着鹿隐之顺畅地接过话题聊起了以前裁衣服的事，一边聊一边还在背后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快走。
所以眼下裴献珠和聂星子一起坐在茶楼喝茶，说书先生此时已经讲到了入鬼子母国处第九，裴献珠面前那个果盘也已经没了小半。她见聂星子听得入神，倒也不出声，聂星子有时问一句什么她就随口答疑解惑一番，其他时候就在旁边就着果脯喝茶。她之前来过这家茶楼几次，毕竟是临溪庄的客人裴大小姐，再加上裴献珠给钱爽快，从不挂账，这家茶馆的几个堂倌都认得她，见她无聊地把碟子里的果脯拨来拨去，就很殷勤地来问她要不要试试新上的别样点心。她摆摆手示意不用，想了想才又补上一句。
“你们家这果脯也太甜了。”
等到说书先生留下一句“且听下回分说”起身退场后，一旁跟着的小童便手脚麻利地收拾起了梨花木板，聂星子这才意犹未尽地抽回目光来，转过眼还没等开口，裴献珠就先道：“待会楼下还有吹拉弹唱的，你听不听？听的话这位置就不好了，我们得换个场子。”
“不了，不了。”聂星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吹拉弹唱就不必了，我有个很会吹的师弟，经常听，也实在听够了。”
裴献珠没忍住扬起了眉梢。“你说的那是吹牛的吹还是吹拉弹唱的吹啊？”
“吹笛子的。铁铸的笛子，平常当兵刃使的。”
“还能使这个？”裴献珠奇道，“还以为你用刀在武当已经算别出心裁了，我一直当你们都使剑呢。这个蜜饯，给你吃。”
聂星子看她把碟子推过来，倒也不疑心有他，捏起裴献珠方才指着的那枚蜜饯，拿起来瞅了瞅上面白色的糖霜，好奇道：“这是什么蜜饯啊？好吃吗？”
“不知道，可能是杏梅？”裴献珠眨眨眼睛，“你吃就是了，我又不会骗你。”
聂星子把那颗杏梅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就神情微妙地皱起了脸，裴献珠颇有些好事地笑着等他出声，问他道：“怎么样？”
“好吃是好吃，怎么这么甜啊！”聂星子皱着眉把杏梅咽了下去，抄起手边已经放凉了的半杯茶一饮而尽，“也太甜了，嗓子都给糊死了！”
裴献珠笑道：“是啊，甜得顶脑子，受不了，全挑出来给你。”
聂星子就瘪了瘪嘴，没精打采地回道：“里外不还是骗我，我还当是特地留给我的呢。”
“好啦，不是骗你，没要骗你。”裴献珠连连摆手，“主要这些点心零食都叫我吃了，我看你连茶也没喝，光忙着听书了。早知道你喜欢听评书我就带你去别处了，这家请的说书先生就一个说得好的，不过这两次来我好像都没见着他。”
“可这里不是挺不错的茶楼吗？”聂星子有些讶异，“我还以为这里的说书先生都是特别厉害的。那说得好的说书先生都是去哪啊？”
“我没说一定不好，只是说不一定好啦。”裴献珠在碟子里挑挑拣拣，选了一颗小的蜜饯塞进嘴里，“能来这地方说书的，不是名头够大就是有些门路，毕竟说得好与不好，基本也都是同茶馆结之前谈好的价钱，过得去就行了。评书也好，杂耍也好，就连戏班子也一样，还是要赚赏钱那种更卖力些。不过要看那种就得凭运气了，街头巷尾的，未必总遇得上。”
“不过你要单是想听故事，我倒有个好去处！”裴献珠想起什么似的，高兴地一拍手，“我们去酒馆吧！”
聂星子脑中当即警铃大作，此前他和鹿隐之同梁五一起吃饭的事可还历历在目，他就喝了一口就一头栽倒，一桌子好菜都没来得及吃个饱，事后鹿隐之还仔细叮嘱过他不要同别人喝酒，于是他想了想，很诚实地回道：“可是我不会喝酒。”
裴献珠很洒脱地一摆手道：“我会啊！没事，反正就是去坐着听人吹牛，喝不喝酒倒不打紧。那帮人一喝酒话多着呢，什么都说，能听见不少有意思的。”
聂星子听着倒有些好奇起来了，没忍住问道：“真的？一般都是说什么啊？”
“嗯……什么都有吧。”裴献珠翻着眼睛想了想，“都是些粗人，嘴上没把门的，八成时候都在逗些下三路乐子，至于他们酒后吹牛说的那些事，听个热闹也就行了，能信的最多也就两成。不过江湖上的各种传闻，从这种地方听来总是特别快，这些新鲜事说书先生可不会讲。”
“我还以为这些消息都是要去打听的……去坐着听就行？”
“有意要问什么的话，那肯定是要请人家喝酒的啦。”裴献珠回道，“其实在旁边听一耳朵就好了，你真去打听还惹人家起疑。所以临溪庄的消息才快啊，鹿家名下的茶楼酒馆，大的小的，各地都有。”
“对了，那星子知不知道是空被盗的事？”
“是空？”聂星子愣了一下，“六法器那个是空？”
“对啊，就‘是非有无，伏心度厄’的那个‘是’。”裴献珠解释了一下才恍然道，“呀，忘了，哪要和你解释啊！你们武当也有六法器吧？”
聂星子眨了眨眼睛才道：“我也不知道……我还当六法器就是个江湖传闻呢，还真的有这东西啊？”
“你在武当都不知道？”裴献珠轻轻嘶了一声，“亏我还当真事呢，真不该信这帮人的嘴。”
聂星子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此事涉及师门隐秘，他不好与裴献珠说，可又有些不忍心就这么骗她，只得又道：“姐姐，我毕竟是小辈，这么要紧的事哪能叫我知道啊。你方才说是空被偷了，可六法器不是都被封着吗，谁偷的啊？”
“说是盖卿侠偷的，有说偷到了的，也有说没得手的……哎，反正神不知鬼不觉没了的东西都说叫神偷盖卿侠偷去了。本来是祁连山的栾掌门打算将是空托付给朋友，结果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走在半路被劫了车，现在是空究竟落在谁手里，就没人知道了。”
“其实之前也没人理会什么天魔转世，结果就因为这个事，现下关于天魔的传闻又多起来了，猜是谁的都有，不管什么都能往天魔转世上联系，就连这段时间突然现世的那本——”
窗外忽然一声清越悠扬的鸟鸣，裴献珠微微一怔，聂星子往外面看去，正看见一只红隼灵巧地越过窗户飞进来。那红隼看也不看别处，径直飞向裴献珠和聂星子，在他们桌边收拢翅膀落了下来，既没踩翻杯碟，也没碰到旁的东西，只拣着桌边的空处来回踱了几步，颇有些骄傲地昂着头又叫了两声。
聂星子有些为难地看了看碟子里的蜜饯，歪头同那红隼小声道：“鸟兄，这个太甜了，你应当是不能吃。”
裴献珠却在对面冷笑了一声，聂星子有些不明所以地抬眼去看她，问道：“姐姐？怎么了？”
“这鸟是鹿定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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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临溪其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