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临溪十三

聂星子这才知道他方才拿到的觉尘六真法原来只有半本,尚有半本不知在何处,只是他眼下却无暇思考这不认识的秘籍究竟如何,他看着林尽雪,有些艰难地问道:“……为什么?”

林尽雪闻言便转过眼神看向他。那面孔依旧叫人移不开目光,可落在聂星子眼中,无论是他的面容,那双眼睛,甚至是林尽雪的声音,都尽数笼上了一层绝无可能驱散的阴翳。

聂星子的问题有些没头没脑的,但林尽雪却似乎明白他在问什么,想了下才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颈侧,回道:“因为不能割这。血会喷出来,很脏。”

他微微笑了一下,轻轻拍了拍聂星子的肩膀。“走吧。也不知道你那派不上用场的朋友还在不在外面等你。”

然而聂星子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就那样拎着刀,一语不发地站在那里,甚至在某一个恍然的瞬间之中,他都感觉不到自己握着刀的那只手。林尽雪见状倒也并不强求,鸦青色的袍袖微微一摆便要只身离开。不过刚走出几步,他就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又提醒了聂星子一句。

“你愿意留下,那自然随你喜欢,但方才有人砍断了两根木柱,这里难说什么时候会塌。”

*

聂星子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琳琅馆的。

雁来先看见他出来,简单打量了一下他衣服上和手上的血迹,神色不动地低声问他:“小道长可有受伤?”

聂星子听见了他说话,只觉得那声音似乎被模模糊糊地隔在远处,他却像是被浸在水中。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明白了雁来话中的意思,又是不是真的明白了,就只是摇头。雁来不知道他究竟是想说“没有”还是“没事”,但他见聂星子神情略微有些恍惚,也就不再追问,只是引着他去找鹿定之。

鹿定之虽是怕得要死,却也知道眼下把聂星子扔在这自己开溜回头他哥定要和他拼命,只得在对面巷子里找个不起眼的地方缩着,叫雁来在外面盯着些,看见聂星子出来就来叫他。

“哎,小道长,你——怎么这么多血啊!”鹿定之刚睄到聂星子过来就小心翼翼地从一口水缸后面探出头来,结果定睛一看顿时脸都白了,也顾不上别的,立时手软脚软地从水缸后面爬出来,到了聂星子跟前又不敢碰他,“你这是怎么了?伤到哪了?我找人去叫医师!”

聂星子看了他一眼,并没立刻应声。可鹿定之慌得手都哆嗦了,聂星子见他紧张成那样,反倒莫名其妙地镇定了下来,于是他沉默片刻,伸手握住了鹿定之的手腕。

“定之兄。”聂星子低声道,“我没事。身上这都是沾的别人的。”

他说到这突然喉头一痒,弓起背就几乎要作呕,他立时捂住了嘴,这才勉强将反胃感压回去。他攥着鹿定之手腕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收紧了,指尖也难以自抑痉挛起来,指腹所触虽是鹿定之袖口细腻轻软的布料,可于他而言却像是方才他触碰过的某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鹿定之见他神色有异,倒也没说他快把自己的手腕捏断了,只是偏头观察了聂星子许久,半晌才皱着眉轻声问道:“小道长,你怎么了?”

他眼神之中的担忧和关心都十足真切,聂星子看了他两眼,有些没来由地想,鹿定之这人说话行事都难称端正,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坏人。

不过聂星子却并未回话,只是像蜗牛被戳了触角一般猛地松开了手,然后才终于摇了摇头。

“我没事。定之兄方才看见琳琅馆的人了吗?还请转告他们眼下不要贸然进去,楼中断了木柱,有可能会塌。”

“好。”鹿定之转头看向雁来,“雁来,你先去和鸨母说一声。”

雁来应了一声,回身快步走出了巷子。鹿定之正准备再说什么,却看见聂星子正盯着他的袖口,他就抬手也看了一眼,原来是袖上的金线荷花被抓出了个血手印来。

“没事,没事。”鹿定之说起话来还是有点止不住地抖,“就一件衣服嘛,没事!小道长,我之前已经叫人去找我哥了,你别着急,他过一会儿应该就来了。”

“……定之兄,放心吧。”聂星子冲他宽慰似的笑了笑,“已经没事了。之前是脱不开身,眼下我守着你,不必担心。”

“好好……我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不然我哥能把我生撕了。我之前见你满手是血,可是把我吓死了。”

聂星子闻言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被血浸过的袖口此时仿佛凝固了一般坚硬,手上的血迹也已然干涸,指缝与掌纹中尽是脏兮兮的,像是徒手抓过土一般,轻轻一蹭就掉下些暗红色的尘土来。

可聂星子知道那并不是寻常的尘土。他此时此刻才终于闻到了刺鼻的腥气——那像是某种纠缠不休的存在,留下了痕迹就绝不肯轻易被摆脱。那腥气从他手上和身上传来,从鹿定之的袖口传来,从那暗红色的尘土中传来。

那气味阴魂不散,甚至没有淡去半分。

他腹中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几欲作呕,但他深深吸了口气,强自忍了回去。

聂星子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回鹿定之道:“才不会。我师兄才不至于干那么野蛮的事。”

“说起来,为什么要找我师兄过来?他在家里不是还有事要忙吗,找他来做什么……定之兄身上要是没什么地方不适,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就回去吧。”

鹿定之一时失语,不知道该不该提醒聂星子现在更需要休息的是满身是血的他自己。不过最后他也没说什么,只回道:“什么事能比性命攸关的事更忙?……况且我们现在走不了的。”

聂星子颇有些不解:“为什么?”

“嗯……”鹿定之翻了翻眼睛,露出有些无可奈何的表情,“因为在里面开打的几个人,鸨母多半都讨不出帐来,唯独小道长你是和我一起的,所以砸坏了人家琳琅馆多少东西,只好我来赔给人家了。”

“……这不是当冤大头吗?”聂星子皱起了眉,“又不是我要打的,况且东西也不是我砸的!”

“好啦好啦,花钱保平安,花钱保平安嘛。”鹿定之立刻安抚他道,“能用钱解决的事都是小事,肯定不会要小道长来赔的,别放在心——诶?”

外面轰然一声巨响,聂星子和鹿定之俱是一惊,先后往街对面看去,却发现琳琅馆居然真的塌了半边。

“完了。”鹿定之苦笑道,“我就不该说。现在好,真塌了。”

聂星子一时没听明白。“你说什么了?”

“之前琳琅馆也就被砸坏了一扇窗吧。我之前叫人去喊我哥,想叫他快些来,干脆让人和他说‘楼都打塌了’……”

鹿定之一边说一边叹气。

“……我哪能想到它还真的塌了啊。这下倒好,确实有得赔了。”

他们两个要等鹿隐之,鹿定之就问聂星子要不要回车里坐着。聂星子看了看他,说定之兄回车里吧,我有点不放心,还是留在外面看着比较好。

“哦!你是觉得车里视野不好。”鹿定之一拍手,了然道,“好说。我们在外面找个地方坐,这样四边都能看见,小道长也安心些。”

聂星子本想和鹿定之说没必要非和自己一起待在外面,回车里坐着就是,但又转念一想,一旦发生什么的话,鹿定之还是在自己旁边才更安全些。况且就算鹿定之说起话来再没谱,此时此刻有个人说话也总比一个人待着要好。

不过在聂星子看来,所谓的“在外面找个地方坐”,意思是在路边随便拣个地方坐下就行了——甚至他觉得都没必要坐着。但鹿定之这样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怎么可能这么委屈自己,名门之风不知道有多少,懒屁股倒是有一个,连声跟聂星子说“不行不行我们得找个好地方坐”,最后寻到了个离琳琅馆几步路的酒肆。那处的酒客之前听说琳琅馆打起来了,本还打算去看热闹,结果一见打得人都从里面飞出来,顿时吓得纷纷跑回了家去。酒肆老板见状也急忙收拾东西准备收摊,反正现在店中一个人也没有,少挣一天钱倒还是小事,一旦跑慢了丢了性命,那可连后悔都来不及。

鹿定之和聂星子去时,店家已经在给铺子上门板了,鹿定之给那店家塞了些钱,才叫他又打开门搬出一套桌椅来,跟着又利索地重新把门板上好,急急忙忙地回家去了。

“待会我们走了,这桌子就这么搁在这?”聂星子有些迟疑,“不会被人拿走吗?”

“钱给够了都好说。”鹿定之率先坐了下来,“再说这东西谁偷啊,搬着走在路上都叫人多看两眼。”

“搬回去劈柴烧呢?”

鹿定之很明显地愣了一下,显然是并没想到这一节,不知是觉得不会有谁家里连柴都没得烧还是怎地。聂星子看了他一眼,心想等回了迭字峰之后可不好再笑吕若存是大少爷了,好歹吕若存还设法生过炉子——虽说根本没生起来,最后还是朱避芒熟练地帮忙生了个火,但总归也是尝试过。至于眼前这位大少爷,别说有没有生过炉子,聂星子甚至不确定他是不是觉得炉子里有火是像春天地上长草一样自然的事。

他们坐在酒肆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聂星子就忽然回过头去,雁来见状也转过眼神,望了一眼之后同鹿定之道:“公子,大公子来了。”

感谢看到这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3章 临溪十三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