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临溪十二

又不是我干的,到底关我什么事了!聂星子心中叫苦不迭,却知道现在自己是有口难辩,见那祝家兄弟欺身近前,祝三郎似是盯紧了他,另两个则直奔林尽雪,聂星子攥着鹿定之后领的手便略略一紧指尖。他把鹿定之拽在背后,很是机敏地同祝三郎且战且退,几招之后就瞅准一个空当把鹿定之往旁侧一推,又嫌他连逃也逃得磨磨蹭蹭,干脆一脚将他踹出了琳琅馆。

祝三郎一心要聂星子偿命,见鹿定之直摔到街上也不分心去追,手中长剑直取聂星子胸前。聂星子去了鹿定之这个挂碍,自是能够沉下心来仔细应对,只是祝三郎那一剑似是拙朴,实则极易陡然变势,自是半点不掩杀心。聂星子腕上一翻,却不同他争强,反倒灵巧出刀,使出一式“阁檐作雪”来,虽未心急攻上,却将祝三郎的剑势消作无形,还隐隐得了半招的上风。

谁知祝三郎见了这一式剑招,反倒冷哼一声:“方才还说着不是师兄弟,怎么,这就露馅了?”

聂星子还没等说什么,林尽雪先失笑道:“怎么是阁檐作雪啊。”

林尽雪那边以一对二却游刃有余,有如闲庭信步一般,还有闲暇分心来看一眼聂星子用了什么招式。他所用的绝音并非硬剑,剑身柔韧,难作格挡之用,连戳刺砍劈都需要掌握一定的要诀,却极擅割削,又灵活多变,加之习练难度远超硬剑,寻常难遇到有擅用软剑之人,因此乍见软剑常常不知如何应对,极易被打个措手不及。

只是行走江湖,该为这措手不及付出的往往是性命的代价,却不再是一句“学艺不精”可以对付过去的了。

“看着也是那么回事。”林尽雪软剑疾点祝老大身前鸠尾穴,见他作避便微一抖腕,先以软剑将祝二郎所发银镖尽数打落,剑身却只从祝老大腋下穿过,在他腰间轻巧一拍一抖,剑尖却立时如蛇首一般昂然一凛,直绕过他背后削向他肩颈,然而林尽雪却仍在语气寻常地和聂星子说话,“不过却太过规矩。惊云要作入世之用,总是要稍微变些的。”

“啊?”

聂星子却没空同他聊闲,面前这祝三郎虽是论武学造诣比之他多有不及,却多出许多江湖上摸爬滚打刀头舔血的经验,一柄长剑使出的招式不算飘逸潇洒,反倒剑剑都阴毒狠辣,大有些全不要命的意思。聂星子此前无论是和谁对招,总归是点到即止,就算招式如何刁钻,也不会当真彼此相伤,今日真真切切遇到斗狠之人也是有些紧张。只是眼下琳琅馆中算他五个活人,三个是敌,一个非友,他虽然不知道林尽雪的底细,也不知道他为何和自家师兄认识,但此时却不能和他翻脸,不然当真孤身陷阵,实在难说要如何脱身。

聂星子方才所用剑法,乃是大理点苍派绝学,惊云二十四式中的阁檐作雪。这剑法只传点苍本门弟子,又传承多年,因而在江湖之中辨识度很高,被人叫破招式聂星子其实并不意外。只是他接话时还是没忍住抽出眼神瞥了林尽雪一眼,不看便罢,一看却是一怔。只是就这愣神的功夫,聂星子身上险些要结结实实挨上祝三郎一剑,他急忙抽身作避,见机回以一式推窗见月,将杀招一推一卸,这才化险为夷。

不怪聂星子意外,他确实是并不知道林尽雪究竟师出何门,可林尽雪说罢聂星子的剑招太过规矩之后,竟是软剑一抖,一模一样地用了一式阁檐作雪。

阁檐作雪,捧月藏星,残墨遮山,送客万里。

林尽雪连出四招,皆是点苍惊云二十四式之中的剑法。惊云剑法历史已久,被偷学去一招半式实是常事,就连郁道谦也只是在与傅桥霜比试时叫她用出了点苍本门绝学,这才趁机一窥惊云剑法真貌。傅桥霜与郁道谦虽然算不上是朋友,却总是故交,她自是知道郁道谦对惊云剑法颇有兴趣,因此只说过“日后你若是教给弟子,记得说清是你偷学的,可不是我教给你的”,算作默许。只是其中仍有两式郁道谦不曾见过,聂星子自然也不会。

但江湖中人,若非点苍本门弟子,鲜有能连用几式惊云剑法的。聂星子立时明白此人应该当真是大理点苍中人,怪不得方才他用过惊云剑法,那祝三郎便一口咬定他们定是师兄弟无疑。聂星子不免苦笑,却又有些惊疑,林尽雪所用的惊云剑法自不是徒有其形,流水行云之间深得惊云剑法的要义,可除此之外,又实在有些不同之处。

点苍派位于大理苍山,与中原武林少有往来,门内弟子虔诚礼佛,超然世外,鲜少行走江湖,在江湖纷争中更是全无踪迹,当真与世无争。惊云二十四式作为点苍绝学,自然也颇有其风格,剑法轻灵飘逸,其意不在取人性命,杀招甚少,往往被认作是出世剑法。

可林尽雪的惊云剑法之中变法颇多,去了几分轻盈,倒多了许多刁钻之处,竟是处处与人为难,招招陷人死地,软剑虽柔,林尽雪神情也寻常,并无凶恶残忍之意,可那剑招却尖锐凛冽,直刺得人身上隐隐作痛。

只是林尽雪不知道是真打算勉为其难地扮一番这假模假样的师兄弟,还是顾及着他和鹿隐之的交情,混乱之中倒确实偶尔会照顾聂星子一二。聂星子临敌经验毕竟不甚丰富,情急之下反应虽比平时敏锐,却总有应接不暇之处,林尽雪还会回身一剑替他抽落祝二郎疾射向他背心的几枚银镖。

好在聂星子虽是缺乏经验,但他在武学方面毕竟颇有灵性,很快便掌握了要诀,立时就将以往习练的武功与眼下临敌实战融会贯通,心境稳定下来之后整个人也沉凝许多,与祝三郎有快有慢地打过几十回合,此时也已经是占了上风,更无需林尽雪再来管他这边。

祝三郎起初攻势虽咄咄逼人,但许是内功修为不及,这半晌打下来已有些左支右绌,反倒是聂星子愈战愈顺,薄刀冷不防挑过祝三郎那柄长剑,刀身晃去不过眼前一花,刀尖却疾点向祝三郎脐上六寸,正是武当剑法“一气化三清”。

只是聂星子手中刀出半路,却忽地一坠,刀尖改朝祝三郎脐下气海穴点去。方才那体前正中,脐上六寸的,乃是任脉所属的巨阙穴,此为心之募穴,一旦这般击中,便是肝胆受冲,震动心脏而亡。聂星子虽是迭字峰出身,武当却是名门正派,郁道谦年轻时仗剑江湖,疾恶如仇,手上自是有不少人命,可却从来没教过自己的弟子胡乱杀伤旁人性命。聂星子平日倒是调皮顽劣了些,可心性从来很好,生死面前便要生出些恻隐之心,此时便立时一沉刀尖,改点了气海穴,只教那祝三郎身上不灵行动不能,待会同自己服个输再好生道个歉也就罢了。

聂星子是觉得这又非什么大事,分胜负便可,何苦取人性命。

可有人并不这么觉得。

“今日暂且饶你一命,你——”

聂星子话音未落,便有什么东西迎面飞来,恰巧落在他手里。他低头看去,入眼的是一团乌黑的头发,其中还杂着一根刚被削断的发绳。他歪头辨认了一下,他持着那东西的指缝间淅淅沥沥地淌下些红色白色的东西,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抬眼看向祝三郎,才终于明白了自己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祝三郎上半边脑袋已经不翼而飞,聂星子眼见着那血正宛如沼泽之中翻出的气泡一样破开,爆出几不可闻的终焉之声,像是终于结束了沸腾。瓦解的气泡之中,那些本来被桎梏的血液“咕唧”一声一股脑涌了出来,仿佛要放掉腥臭粘稠的生之脓水,放尽了,放空了,这才能得见甘美的死。

祝三郎只来得及抽搐两下,跟着就踉跄跌扑在地,再没了声息。聂星子的指尖也跟着痉挛起来,指腹传来的触感温热滑腻,有些东西顺着他的手指手背淌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摸到的是什么,手就和不听使唤一样,半晌他才终于惊到似的猛一哆嗦,把手上那东西甩脱在地——是祝三郎的头盖骨,碗一样地翻在地上,从中跌出半个还没和着血流在地上也没被捏烂的脑子。

林尽雪就像没事人一样收剑回鞘,仿佛刚才干脆利落回身一剑削掉祝三郎半边脑袋的根本不是他一样。他方才那剑实在太快,聂星子当时甚至只觉眼前晃过一白。他见林尽雪收剑,正想开口问些什么,却一时发不出声音,定神再看周遭,祝家兄弟竟都没了气息,方才五人相斗,眼下活人就只剩他和林尽雪两个。

林尽雪身上半点血污都没有,他就那么神情自若地踏过混作一地滑腻的血和脑浆,从聂星子手上抽走了觉尘六真法。那册子方才被聂星子捏在虎口当中,现下被血染上了不少脏污,林尽雪略微皱了下眉,最后抬手把血污最重的封皮撕了下去。

“区区半本剑谱。”林尽雪用指尖轻轻弹了弹手里的觉尘六真法,“要是早些拿来,也不至于要我费这些功夫。”

感谢看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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