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鹿隐之似乎有些意外。“星子？怎么了？”
“……你别进去。”聂星子说完之后又看向了鸨母，迟疑了一下才又开口，“你们刚才叫人进去过吗？”
“之前不知道会不会再塌，没让人进去。”鸨母道，“里面怎么了？”
“……没怎么。你们要是让人进去的话……”聂星子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才勉强又说了下去，“……叫他们稍微当心些。”
“师兄，我们走吧。”聂星子转头去看鹿隐之，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腕，“这里面你……你别进去。”
鹿隐之也并没多问，点点头很是自然地应了下来。“好。”
同鸨母把事情都交待清楚之后，鹿隐之就同聂星子一道牵马回临溪庄去。聂星子见他没什么要上马的打算，有些不解道：“师兄，不骑马回去吗？”
“星子不太舒服吧？”鹿隐之偏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慢慢走回去吧。星子要是累了，想快点回去也都可以，听星子的。”
鹿隐之并非不知道聂星子为什么不让他进去。毕竟单是走近琳琅馆几步，就能闻见那其中散出的血腥气，他想进去一趟倒不是为别的，其实只是想知道他师弟究竟是看见了什么。
他同聂星子朝夕相处十年还多，聂星子情绪上有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他都能立刻发觉。眼下聂星子表现得虽然和平常并无不同，但偶尔还是会明显地露出些异样的神情，又似乎有些恍惚。至于其中的缘由，聂星子不说，他也并不特地去问。
“走回去的话……”聂星子有些为难地抬起左手给鹿隐之看了一眼，“我身上都挺脏的，走在街上没事吗？”
“就只是手上脏了一点。”鹿隐之把缰绳挽到手腕上，拉住了聂星子的手，“好，这样就看不见了。”
聂星子没有说话，也没有挣开。他们就那样牵着手走了很远的一段路，聂星子没有开口，鹿隐之就也陪他沉默着。
令聂星子意外的是，此前一直萦绕在他掌心的那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鹿隐之轻轻拉着他的那只手留下的触感，手心柔软干燥，指尖有些凉。鹿隐之手中的剑茧很薄，只有忽地握紧他的手时，他才会有些被剑茧蹭到的感觉。
和往衣服上洒蔷薇露的鹿定之不同，迭字峰并没有要给衣服熏香的习惯，鹿隐之身上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气味，现下聂星子能闻见的，也只有鹿隐之身上刚洗过的衣服上留下的无患子的味道。然而只是这淡到几不可闻的清香，却不可思议地驱散了聂星子鼻端久久不散的血腥味。
他一时间觉得有些不解，却又莫名地安心，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突然发觉，见到鹿隐之之前他一直都绷着一根弦，根本不敢松懈半点，毕竟鹿定之并没有自保的能力，他自然不能放着鹿定之不管，于是他便自然而然地把自己放到了那个保护者的位置上。
但见到鹿隐之的那一刻，他就下意识地放松了下来。本来鹿隐之的武功造诣比之他总是不如，若是当真和林尽雪那样的动起手来，多半还是聂星子要设法回护鹿隐之，可鹿隐之来时他还是觉得如此让人安心，仿佛自己忽然多了什么不可撼动的支撑，似乎眼下所要面对的种种都已经不再是问题。
这一天对他们两个而言，或许各有各的糟糕与不堪，但他们谁也没有先将自己的烦恼或是痛苦倾倒出来。好在这样漫长的沉默并没有变成隔开彼此的障壁，他们握着对方的手，像是在令人窒息的漆黑湍流中攀住了唯一一根浮木，仿佛只是如此就能互相明白心意，只是如此就能让心思沉静，只是如此就有了锚点和归处。
聂星子到底还是没忍住扭头看了鹿隐之一眼，他并没刻意掩饰些什么，鹿隐之自然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于是问他：“怎么了？”
“没有。”
聂星子顿了一下，似乎这才将过去两个时辰发生的事摆脱掉了些许，终于腾出了精神来好奇些别的，于是他问鹿隐之：“说起来师兄，献珠姐姐那边怎么样了？”
鹿隐之沉默了片刻，并没立刻回答。
“定之都跟你说什么了？”
“……定之兄没说什么啊，我猜的。”聂星子转了转眼珠，“是我猜错了？”
“星子不好意思和我说我弟弟如何，我知道的。”鹿隐之轻轻笑了一下，“不过星子也别太护着他了，定之能说些什么，我大约也都能猜到。”
聂星子瘪了瘪嘴，简单应了一声。
“……哦。”
只是师兄就算再聪明，本就不该知道的事情自然也一样是无从得知。聂星子在心里小声道，还是有些你猜不到的事的。不过我既不打算说，师兄以后也不会知道的。
“定之兄也没什么不好啦。”聂星子勉为其难又道，“除了身上实在太香，身上戴这挂那的一走路还带响有点吵，说话不怎么招人待见但服软又快，还爱给人起外号——”
鹿隐之奇道：“他给谁起什么外号了？”
聂星子不知道说这个好不好，但眨了眨眼睛还是回他：“呃……给献珠姐姐起的。”
“嗯？”鹿隐之似乎有些意外，“他们两个有些不对付我倒是知道，不过我当他们互相直呼大名就已经差不多了……他当着你面喊了？喊的什么？”
“……这能说吗。”聂星子转了转眼珠，在鹿隐之面前又迅速妥协，“那你可别告诉献珠姐姐啊……说的是‘野人’来着。”
鹿隐之微微扬起了眉梢。
“这么失礼的话他也当真说得出口……星子下次要是再听见，记得代我教训他一二。”
“我说我跟献珠姐姐关系很好，定之兄现在就已经不说了。”聂星子回道，“定之兄不是习武之人，我不同他动手的。”
鹿隐之笑道：“星子这话听来倒确实很有大侠风范了。”
聂星子听了便是一乐，高高兴兴地把方才那半句话又接了回去：“除了这些其实也都没什么，定之兄人也不坏，至于花钱手上太松这种事，大概只是和我习惯不同，倒不是什么不好的。”
“这也不少了。”鹿隐之无可奈何道，“父母似乎不怎么约束定之，他性子许是有些乖僻……我都不知道他喜欢去些歌楼花馆之类的地方。好在今天总归是有惊无险，不然我们一同下山，结果我一时疏忽叫星子出了事，我都不知道回去要如何跟师父交待。”
“那要想当大侠，此般惊险估计是必经之路。”聂星子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师父肯定能理解，师兄不必担心。”
鹿隐之见他精神似乎好些了，这才稍微放下些心来，聂星子则是现在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又被岔开了话去，于是问回了之前的话题。
“那师兄来之前，家里的事和伯父伯母说得怎么样了？”聂星子抬眼看了看他，忽然惊觉不对，“诶，师兄，那你急不急着回去？”
“不急，该说的都说完了。”鹿隐之回道，“不过有些话不该当着献珠的面说的，实在是太过伤人……等她气消了，我得去同她好好赔不是。”
聂星子自然听出了他言下之意，心中有些替裴献珠难过，却总是隐约有一丝轻松欣喜，只是被他强自按了下去。他不去管心里情绪纷杂，只是有些不解地开口：“这又是为什么？……献珠姐姐很好啊。”
鹿隐之听了却沉默了许久，半晌才道：“那如果是星子你要和献珠成婚，你是不是会答应下来？”
聂星子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间竟是张口结舌，平时的伶牙俐齿顷刻间失灵，一双眼睛转了又转，这才不太自在地回道：“这，这能一样吗？且不说献珠姐姐是师兄的……的……哎，就算没有这些，这种事也不该问我啊！我和献珠姐姐玩得好，不就是因为献珠姐姐是个好朋友吗！就你师弟这能吓得跳房梁的薄脸皮，我要是当真喜欢献珠姐姐，我哪里好意思天天和她一起出去玩？”
“你都这样说了。”鹿隐之轻轻摇了摇头，“可我同献珠不也是一样吗。说到底，现在我和星子之中，倒是星子同她更熟悉些。”
“这世上好的人有许多，”鹿隐之道，“但不是每个我都一定要去结识。好的东西有很多，也不是每一样都要属于我。这些事都不相矛盾。”
“我自记事起就已经认识献珠了。她一直都是个好姑娘，会照顾旁人的感受，又有侠义心肠。之前和星子提起她的时候不就说过吗？你如果见到她，也会和她聊得投机的……真的是个很好的朋友。”
“说来说去，别的我不知道，但师兄当真是没那个意思，这我确实是听懂了。”聂星子瞄了他一眼，“所以现在献珠姐姐还生着气呢？那等我回去先去看看姐姐，陪她聊聊天，也替师兄看看她还气不气了。我要是见她气消些了，再叫你去。”
“……星子，你也先别去她那里了。”
“为什么？”聂星子眼睛睁得滚圆，显然十足不解，“我不知道倒也算了，知道姐姐心情不好还不去看看她，那又算怎么回事？姐姐近些日子请我吃的点心都叫我白吃了么？”
感谢看到这里。
感觉这一堆人里会思考to be or not to be的只有鹿隐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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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临溪十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