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车子在蜿蜒平整的公路上呼啸前行。卫衣小伙主动选择副驾驶座，文凌坐在后排中间，左右分别坐着林葭和风衣青年，车厢内鸦雀无声。导游已建好旅行5人群，至今群里仅有桑吉发的微笑表情包，无人搭话，气氛和此刻车厢内一样尴尬。桑吉开车间隙，偷偷从后视镜打量这四人。

风衣男子一脸冷漠，压根没想过开口；卫衣青年苦思冥想，正寻找机会开口；文凌喜爱安静，不愿开口；林葭无动于衷，不主动开口。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今后6天5人都要挤在这辆小车里，僵持下去只会严重影响旅程，此刻破冰的重任沉甸甸压在他这个导游肩上。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两个帅哥加两个美女，我这趟值了！……帅哥，你们是哪里人？”

卫衣青年：“南边，楚市。”

“你们也是楚市的？好巧啊，这两位美女也是，老乡呢！”好不容易找到话题，桑吉功成身退。

“你们也是从楚市过来的？”卫衣青年回头向两位美女询问。

文凌：“是的。”

“太巧了，他乡遇故知！你们是专程来旅游的吗？”

“不是，出差路过，临时决定来逛逛。”

“我表哥也是来这边出差，我是专程过来找他玩的。对了，我叫梁成溯，24岁，这是我表哥，比我大3岁。”

“徐屹。”风衣男子语气疏远。

“表哥好…我叫文凌。”坐他隔壁的文凌被徐表哥的语气吓到，战战兢兢开口，没发现称呼上的错误。

“表哥好…我叫林葭。”林葭有样学样，“文凌的同学。”

瞬间多了两个表妹的徐屹：“……”

“表哥”，真是个居家外出、迎来送往、旅游探亲，上至耄耋老者下至垂髫幼儿都必备的称呼。陈阿娇称汉武帝表哥，唐婉喊陆游表哥，林妹妹叫贾宝玉表哥，林诗音也叫李寻欢表哥……真是无所不在、无所不包的好“表哥”！

文凌和林葭避着其他人在角落里练习眉来眼去剑法：好家伙，原来这个群体也喜欢这个称呼！

“你们是第一次来西北玩吗？”梁成溯不明白空气里的瞬息万变，继续问。

林葭：“是的，第一次。”

“我也是第一次来，我表哥来过几次西北，但也是第一次出来玩。那今后多多关照，互相帮助吧！”

两位女士礼貌点头，不再说话。破冰成功！

车厢内再一次陷入沉默，这次不是因为尴尬，而是窗外的风景。

车子在祁连山脉间穿梭，平原、森林、草甸、峡谷…出现又远离，让人目不暇接。一开始，四人偶尔拿起手机细心拍两张，过了会就只是靠在椅背上安静地看着车窗外。

桑吉导游洋洋得意：“这不算什么，好戏在后头！”

九月底，以绿色作底的森林晕染一层金黄，河谷平原看不到几抹绿色，只留几处麦垛。翻过的土干净平整，草甸像是被剃了光头，隐隐露出泥土的褐色。远处的雪山若隐若现，让人心生向往，浮躁的心渐渐平静。

阴天，银色云层在天上翻涌，像一座海市蜃楼，正上演穿越千年时空一场兵戈铁马的战争，光影投映人间，瞬息万变。

跟眼前的景色相比，楚市那些小土坡，小池塘、小公园，简直不足为谈。

走得越远，看得越多，越发现自己的渺小和无知。

瑞风一口气跑3个小时，桑吉乏了，在一处古城遗址前停下抽烟。顺便邀请四人在挂满经幡的寺庙前合影，发给旅行社的负责人交差，又到5人群里分享了这张大合照。

“导游，这些旗子是什么？”文凌感到好奇。

“经幡，藏人用来祈福的东西。”

“只有5种颜色，上边还写了字。”

“蓝色代表蓝天，白色代表白云，红色代表火焰，绿色代表绿水，黄色代表大地，那些字是经文。”桑吉跑了十几年，早都背熟了。

“为什么要挂起来？”

“旗子不停地飘，代表不停的诵经祈福，这些祈福还可以顺着风传播到远处。”

“藏人好淳朴。”

“是啊，不然为什么大城市待久了，那么多人每年都要跑一趟西藏。对了，你们哪天想去西藏玩，我可以给你们安排，保证价格优惠！”桑吉熟练地拉起生意。

“……行，一定。”

虽说是个无神论者，文凌仍旧震撼于藏人的文化。变卖家当转山朝圣，磕十万个长头，通宵达旦绘制坛城沙画，用雪水给手降温制作酥油花雕塑，这些在旁人看来费神费时费力又没利益可图的事情，藏人却能够几十年如一日地完成。

都说青藏高原是离神明最近的地方，也许，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的人真的见过神仙下凡。否则，如何解释他们对大自然和神明那牢不可破的敬畏之心呢？

“为什么每年都要去？”在一旁听了半晌的徐屹突然冒出一句。

“每年都去洗涤心灵，就跟洗澡一样。”

“每年都去还洗不干净，说明心灵本来就脏，洗了也没用。”表哥无情无义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推广失败惨遭打脸的桑吉：“……怎么说总会有那么一点点用的。”

“如果真心要洗，在家就可以。”依旧冷酷无情的语气。

“我表哥就是个公事公办、铁面无私的大直男，喜欢破坏气氛，哈哈…”梁成溯急忙出来替自己表哥找补。

“表哥说的没错，有些人去那就是为了满足虚荣心。我们班有个女生，从出发前到回程飞机落地，全程微信直播，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去了西藏。回来不还是那副自私自利到处炫耀的性子，也没见改。”林葭出面帮表哥话。

好心帮忙却惨遭打脸的梁成溯：“……”

文凌也站出来站在正义的一方：“我也赞同表哥。你们看，历史上那么多牛人，康德、梭罗、鬼谷子…都喜欢选个地方离群索居。反而是有些人，天南地北到处跑，也没见他们活得多明白。”

林葭、梁成溯、徐屹、桑吉：“……”

天南地北到处跑的桑吉不幸躺枪，只能选择闭嘴。

获得认同的徐屹正在回忆以前似乎没几个异性会赞同他的观点。

梁成溯则震惊于世界上还存在说话比自己表哥更直更铁的人类。

而林葭此时眼角抽搐，恨不得立刻给自己好舍友的嘴巴装上拉链。

文凌压根没注意当下诡异的沉默，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神思里无法自拔。

妄想借一次西藏旅行洗涤心灵的人实在可笑，她不做这样可笑之人。所以她掐灭了借此行程逃避那一脑门官司的想法，她要来欣赏河谷山川，不是来避难。抱着沉甸甸的心事，岂不辜负了许多人向往的西北大好山河？

转换心思的文凌顿觉身轻如燕，她自顾自到车上坐好：“走吧，赶时间呢！”

第一站到达卓尔山，桑吉帮他们买好票，嘱咐几句登山事项，便找地方休息去了。

山不高，爬至半山腰，四人依旧脚步轻松。但逐渐接近3千多米的山顶，高原反应开始发作，他们这几个南蛮子都有点气喘吁吁。

文凌耳膜鼓涨、头痛欲裂、心跳加速，她扫一眼其他三人，林葭额头上已经沁出细小汗珠，两位男士的脸色也不如之前冷静。

她开口建议：“要不在这先缓缓？”

其他三人纷纷附和，并排在木道上坐下休息。

“哥，我刚才忘了带水，先喝你的行吗？”

徐屹把保温杯递给他，梁成溯接过灌了一大口，盖上杯盖：“还是不喜欢茶，太苦了，你怎么会喜欢喝这么苦的茶？”

“习惯了，没觉得苦。”

余光感受到来自身旁充满疑惑却小心翼翼不敢正大光明看的四道目光，梁成溯大方解释：“我跟表哥从小一块长大，经常睡一张床，还穿过同一件裤子。”

两位女士顿时瞳孔6级地震，两人眼神闪躲，不知该作何反应，生怕言行有冒犯。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她们竭力压住内心真实感受，努力挤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后回头盯着正前方，拿起各自水杯哆哆嗦嗦喝起来。文凌泡了罗汉果菊花，林葭提的是玫瑰枸杞，此刻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只有柠檬的酸。

她们两个单身狗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要在此时此刻听到如此刺激的话！这真的是可以随意跟陌生人分享的事情吗？

“你们感情真好……”咽下一口水，林葭勉强接了一句。

梁成溯：“？……是吧，还行。”

缓过那一阵头疼，四人一口气爬到山顶。

若隐若现的山峦被阳光覆上一层绿褐色薄纱，勾勒出的线条婀娜多姿，前后左右各自为景，又融为一体，密不可分。雪山触手可及，云杉林依旧墨绿，河谷村庄被麦地包围……这是一个兼具田园风光和旷野风情的胜地。

文凌到过不少景区，她之前十分赞同网络上的吐槽，某些景点的网红宣传照“骗”和实际景色相比，如同卖家秀和买家秀的差距，根本不值一去。她现在发现自己的想法太天真，祁连山的景色即便有无数美颜修饰的照片，不亲临现场用自己的眼和心去看，永远无法知晓它震撼人心的美。

四人如入仙境，早将那点轻微的不适抛诸脑后，各自拿着手机或单反相机取景拍照。

文凌东南西北溜达一圈，找到一处拍草原的最佳位置，却发现徐屹正站在前方取景，他拿的是单反，正一点点调试镜头参数，并不着急。

文凌站在他身后等了许久才出声，声音犹豫：“表哥？表哥？”

徐屹回头，对这个称呼一脸无奈：“……”

文凌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帮个忙，我……”

“行，拿来吧。”没等她说完，徐表哥伸出手。

文凌疑惑，以为他想帮自己，于是递出手机。

徐屹拿起手机找好角度：“就这里，过去吧。”

文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急忙挥手：“不是，表哥，你搞错了。”

“你不是要拍照吗？”

除了学习工作这类必要的社交，徐屹平日里尽可能减少跟女性的接触，并非讨厌，而是觉得麻烦。所以一开始听到要跟两个女孩拼车时态度十分抗拒，但时间紧迫，耐不住梁成溯软磨硬泡只好勉强答应。半天时间后他才发现，这两个结伴同行的女孩子并不是麻烦。

她们安静的坐在车里，不呱噪不八卦不矫情，举止分寸得当。狭小的车厢内没有他不喜欢的甜腻香水味和刺鼻化妆品味，只有淡淡的沐浴露和护肤品的植物清香。

所以，帮忙拍个照这样的活他可以接受。

“不是，我就是想拍个照片当电脑桌面，你站那挡住我取景。”

“电脑桌面？”

文凌不说话，拿过手机一阵搜索，翻转屏幕对着他。

是Windows经典的蓝天白云配草地。

“这个角度刚好能拍到差不多一样的。可惜不是绿油油的草地，不过这样也能用。”

“……”

“我拍两张走人，行不？就一分钟！”

徐屹走到一边让出位置。

“谢啦！”

他看着文凌取景的认真样提醒道：“手机拍出来的照片像素不够，上了电脑不好看。”

文凌回头盯着徐屹手上的单反，一眼便知是她买不起的价格，讪讪一笑：“要不表哥你拍几张发我一份？”

“可以，我发群里。”随手的事情，徐屹爽快应下，他对这些玩意没什么独占欲。

没想到高冷表哥会答应，文凌眼睛都亮了，开心地点点头。

等对方拍好准备走人，徐屹随口问一句：“你自己不拍吗？我可以帮忙。”他印象里女孩子都喜欢拍照，美颜加到最大，一天发三遍朋友圈。

文凌呆愣片刻，表情纠结，欲言又止。

“算了，我不喜欢拍照。”声音很小。

“为什么？”徐屹好奇心顿起，没仔细考虑话已经问出口。

只见对方压低声音：“长得丑，不上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