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昼夜温差大，在餐馆吃过晚饭后走出店门，凛冽寒风吹在脸上犹如刀割，还穿着爬山薄外套的四个南蛮子顿时被冻成狗。

旅行社早已知晓南方人不抗冻，定的酒店都配了电热毯。

洗过热水澡，文凌顿觉一整天的疲惫消失，她走出卫生间，看到室友正盘着双腿坐在床边，一边擦乳液一边玩手机。

她一只脚已经踩上另一张床，林葭从手机上抬起头：“你不擦点？”

对于护肤品，文凌一向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楚市天气湿热，坐着不动都能出一身汗，擦了也是白擦。她不理解那样的情况下这些瓶瓶罐罐还能有啥用，费钱又费时。

来到西北她才追悔莫及，原来护肤品真的有那么一点点用。因为从第二天开始，脸颊像被扯了皮一样紧绷，嘴唇干裂，双手粗糙。林葭好一阵冷言冷语后又心软，把自己带的分给她用。

文凌走到林葭床边，看到她手机聊天框显示着“晴儿”。

“你跟晴儿聊什么？”

晴儿，本名秦晴，她们另一个大学室友。

“我问她这两位帅哥谁是—上面—”林葭眉毛一挑，眼都没抬，低头快速打字。

文凌脑中灵光一现，对了！秦晴沉迷二次元，资深腐女一枚，心尖上老公无数，现实中母胎单身。

“你觉得是谁？”林葭朝她挤挤眼。

“在背后讨论别人私事不好吧？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八卦。”正义凛然地批评过室友后，文凌眼珠子转一圈，“猜不出来。”

“偶尔八卦不伤身，两个帅哥呢，有点好奇心很正常。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哪怕只有一秒的时间也算。”

文凌嗤一声，想了想还是不假正经了，肯定会好奇啊。

“嗯……我猜是表弟。”林葭摸了摸并不存在的智慧胡子，首先表明自己的观点。

文凌细想一番：“看不出来…这谁也说不定。理论上，我猜应该要根据双方的性格、体型、倾向…各方面决定的。”

林葭嘻嘻一笑，打趣道：“你以为搞研究呢？”

“晴儿怎么说？”

“我把导游发的合照转给她，请专家鉴定。”

林葭把聊天记录往回翻，把“鉴定结果”指给她看。

[晴儿：根据我多年经验，‘年上霸道清冷学霸攻?阳光纯情小奶狗受’，鉴定完毕。]

文凌一脸懵逼，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块怎么变成摩斯密码了？

说话间，秦晴的微信电话打来，林葭接起，开了免提。

“睡了？”

“没呢，刚洗完澡。”文凌应了声。

“你两真行啊！背着我们到大西北浪。还能前排磕两个帅哥CP，我腐龄多年怎么没遇到这么好的事？”

林葭得意洋洋炫耀：“运气好，挡也挡不住。”

“切……风景怎么样？”

“一个字，美！”对文凌来说，在这些景色前所有诗词歌赋和修辞手法都黯然失色。

秦晴：“看了你发的照片，穿风衣的帅哥面相冷漠，一看就不好相处。”

林葭不敢苟同：“不会，他人挺好的，彬彬有礼。”

“天真！你们只是没碰到他的逆鳞他才彬彬有礼，一旦过了那条线，你们就等着吧！”秦专家吓唬她们。

两位当事人的神经瞬间紧绷，不约而同在脑海里搜刮，找找今天可能过界的言行。

“性格冷淡的人占有欲特别强，所以要切记，离卫衣帅哥远点，别让人误会你们要挖他墙角。”秦晴继续分享自己多年的知识储备。

当事人已完全被这位专家成功洗脑，听完她的话，急忙乖巧点头答应。

“这是我多年经验之谈，信我者得安生，你们好自为之。”说完，犹如神仙飞天般飘飘然挂了电话。

就因为听信秦专家箴言，之后几天的行程中，关于景点、时间、饮食等的安排，两人只找“年上霸道清冷学霸”徐屹商讨，对“阳光纯情小奶狗”梁成溯唯恐避之不及。

梁成溯内心郁闷，不断反省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或是举止不当才让这两位女士如此反感。他不理解，在此之前他才是比较受女生欢迎的一个啊！连桑吉也忍不住悄悄问过徐屹，两位美女是不是喜欢他。

第二天一大早赶往下一个景点，徐屹坐副座。

为保证安全，四人约定每天轮流坐副座，任务是陪司机聊天给他提神醒脑。

林葭坐后排中间，梁成溯和文凌分坐两侧。刚坐稳，林葭猛一想起秦专家的谆谆教诲，她瞥一眼前排徐表哥的脸色，假装要和文凌说话，屁股借此漫不经心往左挪，身体紧紧贴着自己的小伙伴，和右边的祖宗隔了整整一个马六甲海峡，海鸥都飞不过去。

四人对车窗外风景的那股新鲜劲已过，如今仅剩早起的茫然和疲惫。

平坦开阔的河谷平原，往前走村庄渐渐多起来，视野中陆续出现山羊和牦牛，三三两两成群结队，散在麦地和草原上，像朝阳绘制的油画上随意添加的黑点。

前方，一位头戴牛仔帽、身穿军绿色棉大衣、身材高大的牧民正赶着牛羊过马路，牦牛肥壮，山羊矫健。

桑吉把车子停在10米开外等待，他看了会，扬了扬下巴：“按现在的市场批发价，一只羊，一千；一只牦牛，一万。”

听罢，草地上那些小黑点小白点在文凌和林葭眼里瞬间全部化身成了一个个会跑会跳、金光闪闪的元宝，阳光给镀上的。

朴实敦厚的牧民大叔也成了坐拥金山银山却低调内敛的中国好土豪。

车子继续前行，车厢内依旧沉默。

桑吉有点乏，他把车载音乐声音调低，试着问道：“小徐，结婚了没？”

文凌和林葭迷迷糊糊的脑袋被这句话吓清醒，传说中的金牌导游这么没眼力见吗？专门踩别人雷区？

“没结。”徐屹语气平淡冷清。

“你看着年轻，像20刚出头的，人长的又帅，应该很多女生喜欢吧？”

“不喜欢。”语气干巴，毫无感情。

梁成溯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打了个哈欠，嘴角微挑：“我哥他啊，上学时说哭女生，工作时训哭女下属，钢铁直男一个，别说结婚，哪有女孩子敢喜欢他。”

文凌林葭内心OS：难道我对“直男”的定义有误？

文凌内心犹豫片刻，谨慎问出口：“表哥，你是……讨厌异性吗？”

现代女性的地位已然提高，但歧视女性的事情依然经常发生。记得上大学有一次在图书馆查阅资料时，她曾经被几位历史人物对女性的批判和言论惊得目瞪口呆。

神学家德尔图主教说过：“女人，为了使你不要忘记，你是使人类走向灭亡的东西，你要常常双眼含着忏悔的泪，用祈求的目光，愁眉苦脸，衣衫褴褛地度日。女人！你该进地狱之门！”

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尼采、康德，都表达过对女性极度厌恶之情，令人大跌眼镜。

流传千古的“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女子无才便是德”、“最毒不过妇人心”，虽难以考证当事人当时真实的想法，不可否认，这些话在中华文明几千年历史中成了摧残压迫妇女的帮凶。

文凌百思不解，为什么那些男性能对世界上另一半人口如此恶毒，如此憎恨？她可以将之前那些人的言论归结为时代的局限，但当今社会，她经历的事、见过的人，抱着这些陈旧观念的人依旧不计其数！

“呃，没别的意思，随便问问。很多地方的人都有重男轻女的观念，我理解。”文凌反应过来自己的问题太直白，急忙解释。

“不讨厌。”徐屹语气认真。

“真的？”

“嗯，为什么要讨厌？”徐屹反问，“就像茶水和白水、苹果和梨不分贵贱，为什么喜欢一个就要讨厌另一个？何况没白水还泡不了茶呢。”

“那为什么对女孩子那么凶？”林葭不解，加入群聊。

“我只对事不对人，也不对性别，别听梁成溯造谣。”徐表哥似乎翻了个小白眼，可惜速度太快，大家都没看清，“我只是直接指明哪里做得不好，说两句就哭，莫名其妙。所以不喜欢接触，觉得特别麻烦。”

这话文凌和林葭相信，徐表哥看面相就是不近人情、冷淡疏远、讨厌麻烦的人。

林葭了然后眉开眼笑地开心道：“其实呢，表哥，我非常同意你的观点。有时候我也觉得女孩子特别麻烦，为什么突然生气，为什么哭哭啼啼，实在让人搞不懂，哈哈哈……”她顿了顿，又补充：“不过，有些男生也麻烦，以前我们班有个男生，唧唧歪歪罗里吧嗦，我特别讨厌。”

徐屹：“……”

“表哥，你说对事不对人，对男同事你也这样吗？”文凌又补了句。

“对男同事他用骂的。有个男下属进公司3个月，被他骂成了抑郁症。”梁成溯推了推副座的椅背，“你这人，也太狠了！”

“对事不对人的话，嗯，我可以接受。”林葭转向文凌，“你呢？”

文凌点头：“我也可以接受，错了就要受罚，表哥做得对。”

“挨了骂就抑郁，现在的年轻人抗压能力太弱，要加强自身心理修炼。”林葭不禁感叹。

“确实，不太行。”文凌摇头撇嘴。

惨遭两位女士无视的梁成溯：“……”为啥在这里表哥比他更受欢迎？不科学！

桑吉手握方向盘看着前方，扑哧一笑。

“现在的年轻人流行不结婚。”桑吉感慨万千，继续刚才的话匣子，“不结也好，像我，山盟海誓结了婚，还不是离了？……”

车子穿行在祁连山蜿蜒曲折的山谷中，四个年轻人看一路嶙峋怪石，听一路缠绵悱恻。

“既然都还单身，孩子也有两个，为什么不复婚？听起来你们还是很相爱的。”文凌的语气小心翼翼，生怕打破这伤感的气氛。

“……回不去了，”桑吉拿出一支烟，让徐屹帮点上，换至左手，深吸一口后，朝车窗外吐出，“她性子刚……是我对不起她……”

信息量巨大，文小凌接不住，紧紧闭上自己的臭嘴。

“第二次没过一年就离，是忘不了前妻吗？导游你好痴情啊！”林葭急忙换了个话题替室友收拾烂摊子。

桑吉又吸了口烟，掐灭，恶狠狠丢出窗外：“你们看我这工作，能天天待在家里吗？给我戴帽子，艹，是个男人都忍不了！”

林葭汗颜，跟着室友紧紧闭上臭嘴，打死不吭声。

“哈哈，老婆还是第一个好，哈哈……”梁成溯出来圆场，大家顺着台阶急忙转移话题。

经过一个废弃村子，桑吉下车休息。

村子荒废许久，几面泥墙伫立，像瘦骨嶙峋的老人直不起腰。

荒废的地里，几棵枣树和苹果树结满果子，红彤彤的压弯了枝条，似乎正待人采摘。

林葭和文凌嘀咕半天，桑吉体贴入微地给她们打包票：“可以吃，这里没人管，随便摘。”

两位女士再无顾忌，下车跑了，只丢下一句话：“表哥表弟，你们看着就是富家公子，脏活累活交给我们吧。在车里等着，我俩摘回来给你们吃。”

撸起袖子准备干活的富家公子：“……”

远古先辈们，男人外出打猎，女人在家织布洗衣耕作，这可是刻在DNA里的习惯！

两位公子一口气闷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如鲠在喉。在桑吉戏谑的目光中，他们下车走到一颗苹果树下，把闷气全撒在无辜的苹果上。

几支烟的功夫，桑吉跟负责人汇报好工作。四位游客满载而归，文凌和林葭那两个背包塞得鼓鼓囊囊，显得十分滑稽。

“糟了，刚才忘了检查那几棵枣树有没有被雷劈过。”文凌后悔莫及。

“被雷劈？”徐屹大为不解。

“雷击枣木，道家神木，可贵了。”文凌神情严肃认真，看样子如果真的是所谓的神木，她现场就把树给锯了放车上带回家。

“……”

旅程结束前，这两袋果子作为5人的零嘴一直待在车上，真正纯天然无添加的有机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