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洗手间一起返回，久未联络的老同学一直在耳边逼逼叨叨，文凌放空脑袋，完整的话传入脑中仅剩下只言片语。先走到的是鲍茜茜任职公司的大展位，大厂财大气粗，选的位置绝佳，布置风格满满科技感，十分酷炫。

老同学领着实习生转了一圈，骄傲地介绍自己公司的新产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独自一人负责研发设计。

一个客户刚好走近，鲍茜茜急忙转身迎上，同时露出职业性微笑。

本科时文凌就知道，她这位同班同学笔译不错，但口译一般，发音是没错，却总让人感觉很怪异。临场反应速度中等，会有卡壳情况发生，长句翻译非常不流利。不过就算是中等水平，应对一般情况依然绰绰有余。

这位男性客户从长相看来自欧美，听口音可以确定为欧洲，母语应该为西班牙语或意大利语系，英文说得一般且带着浓重口音，导致鲍茜茜和他的交流不太顺畅。

文凌站在一旁听了会，这位客户感兴趣的产品恰好是自家公司本次展出的研发新品之一。

西语——主打产品——文凌模糊的脑子逐渐清醒，她打起精神堆起笑脸走到老同学和客户边上，做起了江湖救急的侠义之事。有文凌帮忙，双方沟通变得十分顺畅，鲍茜茜忍不住偷偷递了个感激的眼神。

客户临走前，文凌漫不经心询问对方母语，获得西班牙语的答案后又开心的用对方母语多聊了几句。

“你们刚才说什么呢？”鲍茜茜二外日语，对西语一窍不通。

实习生一脸天真：“没什么，就问他中午吃啥，给他推荐了几道美食。”

“哦——刚才谢谢你的帮忙，不愧是我们班小学霸，讲义气！”鲍同学不疑有它，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

实习生微微一笑：“应该的。”

回到公司展位，韦姐催文菜鸟赶快吃饭，她推拖着不肯，一个人直愣愣站在过道上左右张望。

没过5分钟一个身影朝她走近，竟然是刚刚道过别的欧洲客户，文凌上前满脸微笑地将他带到新产品展示区。

“刚才可是个大客户啊！你不就去上了个洗手间吗？路上认识的？”唐安安吃饱了，抱着双手斜靠在展示前台边，看着桌子后面正津津有味吃着葱香手撕鸡饭的实习生，疑惑不已。

“碰上大学同学，帮了个小忙而已。”文凌把鸡肉吞下，用筷子指着盒饭说道，“凭本事吃的饭！”

唐安安转头看了一眼欧洲客户逐渐变小的背影：“切，依我看是凭长相！我可亲眼看到了，他是直奔你走过来的。”

“安安姐，有这个资本我早用了！我对自己有很清晰的认知，人长得一般还懒得化妆打扮，根本没法利用长相优势！”

“……”唐安安一时竟分不清这位新同事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不过话里的一个字引起了她的注意，“你不化妆是因为懒？”

“那当然，多麻烦——”说话声戛然而止。

“原来如此，亏你列了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还说得理直气壮！”

“哈哈，安安姐，保密！让我先吃饭吧，民以食为天，我好饿……”

下午依旧维持着高密度客流量，除了担任翻译，文凌已化身为半个销售，要名片、发传单产品册、拉客户，干得有模有样。

自带保温杯里的罗汉果菊花换了两次，善解人意的行政人员给所有人都发了一盒润喉糖，不然一整天下来她的嗓子早就废了。

下午5点半，客流量逐渐减小，不少展商已经在收拾东西。文凌正站在走道上给缓步退场的客人塞传单，身后陆续传来几个同事的声音，开口都是相同的三个字：“徐总好！徐总好！”

文凌在一片“徐总好”声中回过身，没仔细瞧话已到嘴边：“徐总好！”

待视线看清来人后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此刻站在展位前的不单是熟悉的小徐总，还有大徐总！怪不得前辈们都叫了两声徐总好。

徐锐，楚序电子总经理，徐屹堂哥，私底下人称大徐总。46岁，性格温和，长相儒雅，自带一股上位者的气定神闲。

根据唐安安的讲述，楚市周边一带都属于家族观念根深蒂固的地方。类似楚序这样的家族企业比比皆是，他们算是企业管理比较规范的一类，很多家企业都是被自己家族内部盘丝洞一般错综复杂的关系搞得一潭死水。

文凌悄悄移步至一个安全位置屏息凝神，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唐安安递了个“瞧你这怂样”的鄙视眼神。

“别紧张，大徐总和咱老大刚参加完下午的经济论坛，顺道过来看看。”

“哦。”菜鸟小声回答。

“你怕啥，大徐总又不吃人。每次开展会大徐总小徐总都会过来看看，有一次两人还跟着大家站了一上午。”

“原来如此，那就好。”菜鸟舒了一口气。

“……”唐安安不再理她。

大徐总走到展厅中间，小徐总站他身后，一个春风和煦，另一个没有表情。

“大家辛苦了，你们准备得很充分，展会很成功，再坚持4天，争取拿下更多更大的客户……”

众人吃着总经理亲自做的大饼，放佛重获新生，纷纷打起精神应和，一扫下午疲惫的状态。

大领导说完话，便让众人各归各位。大小徐总随后走到陶老师身边，三人不知道说些什么事。

文凌正打算转身继续到过道上发传单，却听见身后自己顶头上司的声音。

“文凌！文凌！”

文凌停下脚步急忙回头，只见小徐总正冲着她招手。

“你过来！”

文凌只能疑惑地快步走到三人跟前，恭恭敬敬地等候差遣。

小徐总向大徐总介绍：“这是部门新招的实习生，文凌，口译专业。”

大徐总锐利的目光将这位实习生上下审视了一番，没说话，激得菜鸟内心一颤。

陶老师开口道：“小文的专业水平很不错，而且对你们公司的产品和业务非常熟悉，我认为晚上的宴席她比我更适合，徐总你考虑考虑。”

只见大徐总沉思了3秒，点点头，转身正对着眼前的实习生，脸上露出和善的微笑：“小文，今晚我要宴请两位外国友商，由你来当翻译，好吗？”

文凌一时愣住，原来领导叫她过来是这事，不是辞退那一切都好说。宴席翻译？她当然干过很多次，只不过这次时间上太赶了吧？还能有准备时间吗？

正当她脑子里翻江倒海之际，余光瞥见总经理身后自己部门老大正用更犀利的眼神直直盯着她。

菜鸟被吓出一身冷汗，迎着6道灼热的目光急匆匆答应：“当然可以，徐总，这是我的本职工作！”

大徐总和陶老师满意地朝她点点头，小徐总依旧冷酷无比，脸上观察不到任何情绪。

大徐总：“行，那你等会坐徐屹的车过来吧。”

文凌：“好的，徐总！”

部门老大临走前对实习生撂下一句：“让小唐给你再买两盒润喉糖，贵一点的那种，你现在这破嗓子可当不了陪同翻译。”

文凌捂着嘴咳了几声，抿了抿嘴唇：“一切听从领导安排。”

待所有人散去，文凌在心里懊悔起来。时间太紧，出了错怎么办？大徐总会不会一怒之下让她立刻滚蛋？而小徐总恰好借此机会辞退她，并理所当然地不发工资？感觉自己要被白嫖了！

跟会议、商务谈判、展会等场合比较，宴席上的翻译看起来更加随意，但却不是个简简单单吃吃饭喝喝酒就能混过去的活。

自从读研时在一场宴会当陪同翻译时差点被鱼刺卡死，文凌就彻底明白：饭局晚宴上的各类美食都与译者无关！之后遇到相同的工作，即便饿得肚子呱呱叫，她也再不敢吃任何东西，客户好心让吃两口垫肚子，她也仅仅意思两口，不会真的放下心开吃。

距离宴席时间仅剩不到2小时，文凌拿到两位客户和对方公司的详细情况，以及这次商谈的主要议题等资料，顾不了其它事情，集中火力开始备战。到了小徐总车上，她就着高端酒家特色菜品的图片喝牛奶啃面包，一个人在副驾上念念叨叨，领导专心开车，也不打扰她。

正式上餐桌，文凌反而表现十分淡定从容。这是她的专业、她的底线、她的梦想、也是她信心的来源。

这场宴席对她而言最大的困难，反而是面对满桌佳肴时如何保持职业素养，收敛起吃货的贪婪眼神。

夜晚10点，气温二十几度左右，车子正呼啸前行。

文凌的意识逐渐恢复，发现自己正靠着椅背头朝着车窗外。春季雨水多、湿度大，让人浑身不舒服。偶尔从窗外飘进的不知名花香倒是缓解了些许不适感。

好困，她刚刚应该是睡着了。脑袋依然迷迷糊糊，文凌记起宴席上只喝了几口汤，出于礼貌，快散场前她端着酒杯分别敬了大徐总和两位客商。两小杯红酒还不至于醉，但大脑一整天高度运转的结果就是：一旦歇下来整个人就像被抽了脊椎骨的动物，浑身软绵绵的。此刻脑子里像是隐藏着一个超级大黑洞，正不断把她的神思往深渊里扯。

文凌穿的是公司发的短袖工作服，车速很快，凉风携着湿气往身上吹，让她不禁缩了缩脖子。

“觉得冷就关窗。”左边驾驶座传来熟悉的声音。

文凌从迷糊中回神，往左边瞧，看到了直属上司严肃的侧脸。

模糊的记忆片段终于拼接完成。饭局结束，两名外商对楚序研发的新产品很感兴趣，表现出了进一步深度合作的意愿。大徐总似乎对她这个实习生的表现很满意，脸上笑意盈盈。文凌没有被当场辞退，反而又接到了一个活：明天下午公司给两位客商安排了楚市一日游，她担任随行翻译。

告别前大徐总贴心嘱咐不喝酒的小徐总把人送回家，时间太晚，女孩子一个人打车不安全。最后似乎还说了一句：展会结束，由小徐总出面请所有工作人员吃饭，他来报销。

想起所有前因后果，文凌从疲惫中逐渐清醒：“不冷，只是刚才不小心睡着了。”

她上司没接话，沉默半晌，在一个红灯前停下才继续开口道：“我帮你打包了一份晚餐，你回去吃吧。”

文凌确实早就饿了，刚才对着满桌一看就很金贵的菜只能自己默默咽口水。平日里她全然不掩饰自己对美食的喜爱，更何况面对的是仅闻其名不见其身的楚市名菜！此刻已休息了一会，精力恢复，饥饿感立刻迫不及待地在体内翻涌。

“谢谢小徐总！”听到自己还有机会吃那几道心心念念的大菜，文凌心情愉悦脱口而出，全然忘了“小徐总”是私下里的称呼。一句不够，她发挥自己的专业优势，“Thank You!”、“ありがとう”、“Gracias”、“????”全来了一遍。

“两杯红酒把你灌醉了？”

“我没喝醉！”

“我刚才已经给弟妹打过电话，她等会下楼接你，你醉了！”小徐总的强势不容反驳。

文凌恪守下属不跟上司顶嘴的原则，只好愤愤不平地靠在椅背上看着车窗外满街道的花发呆，过了不一会又被身体的疲惫拉进梦乡，她实在是太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