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人影笼罩在一层浓重的死气里，周身缠绕怨气和狠厉，宛如十八层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犯下滔天罪行，大罪难赦。

“有些意外，你这样的存在，居然也能引出一段流浪的轮回。”路蕴浅浅道。

来自地狱的厉鬼，竟也会受到天道的怜悯。

黑影动了动，像在转身看她，以一种玩味的语气问她，“你是天道？”

“不，我不是。”

“世上有无数界位，我来自不同界位。”路蕴解释。

“异界来客，”她低笑出声，“有趣。”

恶鬼问，“你来找我作甚？能遇见我，总归有原因。”在恶鬼渊生存数百年，看人永远带了三分眼色。

“我来消除你的执念。”路蕴说话声很平。

“我的执念？我从不知自己有执念。”她像是听到了个笑话。

在鬼界厮杀成鬼王，又被下一任鬼王活活撕碎，她活着血肉翻飞的世界里，一辈子。

“我地位尊贵，武力高强，也死得其所，倒不知我有何执念。”从未被救赎的一辈子，有执念吗？或许吧，但是她不知道。

“这是你应该想到的，然后告诉我，我来解脱你的执念，让你离开这里。流浪轮回的主人会永远被困在轮回里，我想借这段轮回的力量，所以我要让你不再被困。你解脱离开，我也能得到我想要的。”路蕴很认真的回答。

这段解释勾起了一点恶鬼的兴趣，“你会满足我的一切？”

路蕴肯定的回答，“对。”

恶鬼说，“有一点我想确认一下，消除我的执念，意思是让我梦想成真？”

“不错。”

听到这个答案，恶鬼确认，“那你就是天道。”

路蕴说，“我不是，但我能改命。不过，在你消除执念的这段轮回里，说我是天道也无可厚非。因为轮回由我书写，写到你满意为止。”

她的命，改到她满意为止。

恶鬼很高兴听到这个回答，她大笑出声，黑影在颤抖。

“哈哈哈，好啊，轮回改到我满意为止。我要做回我自己！重新做高门里的大小姐，我要不受任何人控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样的人生，你能给我吗？”

“可以。”路蕴说。她是一个局外人，只来消除执念，执念主人的一切要求，她都会满足，写在流浪的轮回命书里。

答案是可以啊。

黑雾笼罩下的灵魂流出眼泪，她无法救赎，无法放过的一生，能重新来过。

被继母陷害送进鬼界，这样的一生，可以重来吗？

她擦干眼泪，黑雾渐渐散去，路蕴看见一位鲜艳亮丽的女子。尤其是眼睛，亮的惊人。好似感受过一切痛楚，依然坚持生的希望。唯有对明天无限执着，绝不放弃的人，才会有这样清澈明亮的眼神。

她对路蕴提要求时很干脆，“我要带走我的力量。是她们把我送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就要承担我回来的后果。”

这一次，再不做善良的人。

温柔、大方、典雅、和善，这些糟糕的品行，她全都要丢掉。她岑以观，要做一个从恶鬼渊里爬出来，向所有害过她的人索命的——厉鬼。

**

城郊外花田庄。

岑以安害怕的缩在秦氏身后，“娘，天理道长真的能把姐姐送走吗？”

秦氏目光冰冷的看着庄内冲天的火光，“能，我花了大价钱，让天理道长把岑以安这个祸害送到地狱里去。”

花田庄被她围的如铁桶一般，谁都进不来。只等天理事毕，岑以观被送走，以后，尚书府再也不会有黄氏留下的孽种。

镇国公府黄氏，让她如鲠在喉这么多年。她伏低做小多年，已经够了。岑以观一消失，她自会尽全力寻找。但去往异界的人，如何能找到？

她秦柔娘装了十六年慈祥和善的继室，已经装够了。她有好个贤明的好名声，以安有个才女的名号，岑以观作为让她博得贤明的棋子，已然无用。

况且岑以观不死，定远侯府的亲事就轮不到以安。为了以安，她也必须死！

明明她才是岑筏燃青梅竹马的表妹，姨母也从小告诉她，学识渊博的表哥将来会给她挣诰命，以后她会是表哥的媳妇。

想到过去，秦氏恨极。

都是黄氏，镇国公府横刀夺爱，公爹一心攀附权势，撇了她，迎娶黄家大小姐。

继室，继室！明明她应该是正室，发妻，原配才对！

好在恶有恶报，公爹死的早，黄氏也没福气。留下的岑以观又是个软绵绵的性子，任她捏圆捏扁，对她言听计从。

算命的说，她秦柔娘的福气在后头，果然不错。

表哥仗着镇国公府的权势官运亨通，黄氏死的早，岑以观今天也要没了。

往后的人生，应该是彻底顺遂了吧。

秦氏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她会是受人敬仰的贵妇人，不再是陪着尚书的糟糠青梅。五年十年，谁还会记得，当年尚书府里有过黄氏和她的女儿？

大门从里面被打开，走出一位颧骨突出的道士。

“夫人，还请撤离此地。鬼界通道一旦开启，诸位皆是凡人，稍有不慎被吸入其中，纵使老道道法再深厚，也无法营救。”

秦氏皱眉，没看见结果，到底有些不放心。

“我若是撤去人手，万一出了差错……”

老道给了她个放心的眼神，“夫人，鬼界通道开启，进入范围之人皆会被通道卷入其中。没有人能泄露这里的消息，也无人能活着离开。您大可放心。”

岑以安很害怕老道，他的长相、他的眼神，阴恻恻的，渗人的很。

她也不想待在这里，听老道说话，留在这里还会有危险，于是拉着秦氏说道，“娘，我们就回去吧。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可是隋钦哥哥告诉我的。道长今后要和我们尚书府联手，自然会帮我们把事情做好。我们快些走吧。爹爹要是回来没看见我们，起疑心可就不好了。”

秦氏稍一思索，便道，“如果，我便将人尽数撤离。道长，此番事成，我必将您引荐入郡主府。”

天理道长拱手，“如此，便多谢夫人了。”

待将所有人送走后，天理重新关门走了回去。

他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岑以观，眼底不带一丝感情。

女人，怎比得上滔天权势？

点燃符纸，拂尘挥动，他口中念诀。

风，乍起。

天边雷霆闪现，万钧雷霆霹雳而来，仿佛要在这个世界劈开一道裂口，将所有人吸卷。

远去的秦氏见此，心砰砰直跳。

她呼出一口气，好在离开了，若是真留在那里，说不定她也会被吓得瘫软在地。

她抱住女儿，“以安，不怕，以后，你会是尚书府唯一的嫡女。岑以观，再也不能压在你头上了。”

花田庄内的天理见一切准备就绪，正准备开启鬼界通道时，猛地看见昏死的岑以观睁开眼睛。

他被吓了一跳，不由皱眉。

但不过一介弱质女流，醒了也不过尖叫几声，碍不了事。

他没继续在意，转头，专心准备开启通道。

黑色的雾气开始在空间中浮现，逐渐形成一个小小的缝隙。

天理微笑，只待他把缝隙撕开的大一些，便把人扔进去。

就在这时，黑雾忽然消失，施法被打断，通道化作一阵烟尘，转瞬即逝。

回头一看，不知何时岑以观站了起来，用血毁了他的符纸，破了他的法术。

此刻，她正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

天理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很不祥的预感。

眼前的女人，睁眼的模样，和闭眼的模样全然不同。闭上眼睛安睡的她，和善柔顺，睁开眼睛看向他的人，一肚子坏水，像把猎物玩弄于鼓掌之中的野兽。

“你是装的。”短短几瞬之间，天理便看清眼下的局势。

岑以观回答的坦然，“不错，我是装的。”

天理来回打量这个女人。

不像，她不像装的，之前他偷偷瞧过她一眼，从骨子里露出来的怯懦掩盖不了，他不会看错人。

与其说她是装的，倒不如说——夺舍。

“你不是岑以观，你是谁？”他冷声问道。

岑以观觉得可笑，“我就是岑以观，你以为我是谁？”

天理冷哼道，“我见过岑以观，被打压数年的自卑与软弱刻在了骨子里，根本无法改变，也藏不住。说吧，你是谁？我和你并无仇怨，和岑以观也无仇怨。只不过尚书府的夫人能给我一场大富贵，我才帮她忙，除掉你的这具肉身。”

“其实你若是个有用的，我们大可合作。尚书府的夫人，和镇国公府的小姐，我更看好你这具身体。奈何原主太不中用了些，不然，我除掉尚书夫人也无妨。”

原来如此，老道害她，不过如此可有可无的理由。

若她不是岑以观，若是真是夺舍这具肉身的人，也许她会答应老道的提议，和他合作，杀死秦氏和岑以安，寻求一场大富贵。

可她没有夺舍，她就是岑以观，她重活一世，在恶鬼渊的一切历历在目，惨烈的记忆无法抹去，对老道的仇恨，也刻骨铭心。

是他送她入恶鬼渊，此仇，不可解。

“你说错了。”她慢慢的，一张一张撕碎老道的符纸，熄灭道台上点燃的烛火，语气森然，轻飘飘的，却一字一句剧烈打在人心头。

“我就是岑以安，我们之间，也有不可磨灭的深仇大恨。”

“老道，不如说落在我手里，你死定了。”

起术法，雷霆现。

狂风呼号，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在了老道身上，让他来不及做出应对，便被重击吐血倒地不起。

岑以安的手上，出现了一根骨笛，缓缓靠近嘴边，发出悠然空远的声音。声音好似来自洪荒远古，将人笼罩在一片苍茫中。

“我第一次在恶鬼渊感受到的，你也感受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