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帮出钱的事情定了下来,接下来,征税一事提上日程。
钱掌柜前脚还在庆幸言县令这次要钱没要到他头上,后脚官府的文书就下发下来,今年冬日的税收多征三成。
听到消息,他眼前一黑,当场晕了过去。
好不容易醒过来,还以为在做梦,没成想竟是真的,更是悲从中来,想要再晕一次。
抱着官府的文书,抱头痛哭。
钱掌柜素来抠门小气,从来奉行的能省则省的原则。想不到自己没花掉的银子,成全了言无计,让他全给花了。
天下最赔本的买卖不过如此。
祸不单行,言无计此人做事做绝,既然决定找他们伸手要钱,横竖坏人都做了,索性做的再坏一点。
往日他治下极严,手下的人规矩的很,往来交际之人递给门房一点赏钱,都得被退回来。
这一次,他给底下人透了口风,或是让手下人和他一起狼狈为奸,到处打秋风,搜刮钱财。
在短短一月的时间里,凌霄酒楼被上门来的衙役们欺负的不成样子。穷亲戚上门打秋风还顾着些脸面,这些人半点脸都不要的。
吃饭不给钱就算了,还得倒贴钱给他们。吃完饭还得找乐子,找乐子需要花钱,这钱,钱掌柜得掏了。
一会儿酒楼里这查出来问题,一会儿那儿又查出来问题,想要收钱,借口足足的。
再说,酒楼里几位煞星坐镇,谁还敢上门吃饭?
掏钱了事,掏钱了事。
如此还不算,出去买柴火的、运酒的、买菜的……到处乱设关卡,走过一道门便要交钱。
如此行事,只能说是不要脸了。
临江县与民不聊生的距离,也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他动静搞的大,想不让人非议都难。
“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看看最近倒霉的做生意,等把他们身上的油水刮干净,下一个就是我们喽。”正值午时,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吃饭谈事。说话人手里正端一碗热茶,去去冬日里的寒气。
这时出现一名汉子,手上拿块脏兮兮的抹布往脸上擦汗。冬日寒气重,他浑身是汗,冒着热气,走过来时云雾缭绕的,“官府办事,咱老百姓也不好说什么。他们该咋办就咋办呗,我们一不能造反,二不能劝他,顶多私下骂几句就是了。再说了,日子不是还没到过不下去的时候?左不过收钱还没收到我们头上,担心这么多作甚?能吃饱一顿算一顿,我看现在要发愁的人啊,还轮不到我们。”
“那可不是?好日子过的多了,开始杞人忧天?”开口的是个胡子拉碴的老伯,一身补丁衣裳,好几处破烂成条了。“你们现在的日子已经够好的了,想当年啊,我们的日子才算是难熬。做到桌上吃饭简直是痴心妄想,每天有点树皮草根啃都不错了。”
“得得得,老爷子你又开始说过去了不是?”一个中年男人开口,调侃道,“老爷子,日子一天天不一样,你老说我们是泡在糖水里长大的,可我们吃的糖也不多啊。王朝多年,总不见得每朝每代都是穷的吃不起饭。”
“就现在这还算是好日子呢?我听说就咱隔壁县,那地方繁华的哟,都快比得上王都了。”
“你看看我们现在街上这样子,到处设关卡,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狗官当真是狗官,何止是扒皮啊,简直是要抽筋剔骨,连肉渣子都舔干净!”
“那可不?”接话的是在木材店里当跑腿的小哥,“我家掌柜的这几日都不敢往县里运木头,税目一天一个样,变来变去,总是越变越多。而且你看看城门口那些关卡,简直是专门为我们木材行设的。木材粗壮些,就按斤两称重,一两要交多少税;木材细小些,就按根数计算,一根要纳多少钱。我家掌柜的这几日差点没愁白了头发,银钱挣钱挣的和什么似的,现在花钱如流水,这生意都是和衙门做。”
“我们说收税的事,你少来倒苦水。别以为木材行的是好人。平日坏事做绝的就是你们,砍木头,种木头,费了多少心力?大头全给你们木材行挣去,你们吃肉我们喝汤,你们算不得好人。被言无计这狗官整治,也是你们活该!”一老伯手里捧着个包子,大口大口嚼着,唾沫横飞。
“不只是这些做生意的被搜刮了,我有个兄弟在漕帮办事,”说话人神气十足,有个兄弟在漕帮,好像他自己在漕帮办事一样,总觉得高人一等,“听说早先,县令老爷就把三位帮主聚在一起,从他们手里要走了好大一笔钱。”
“真的?”
“真的假的?”
“你可别胡说啊。”
一时间,众人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闻言,说话人脸上得色更甚,乐于显摆他的见识,“这还能有假?鲸帮王禁帮主亲口说的,说言无计这人不讲道义,牛不喝水强摁头,愣是压着他们要钱。那天一起跟着去的兄弟们可都说了,要是当日王帮主没点头掏钱,他们只怕是要交代在言无计手里。”
“哼!”有人气愤,拍桌而起,“不给钱就要杀人,哪儿来这样的道理?!简直欺人太甚!这该死杀千刀的狗官!也没人管管他!”
“谁管?谁能管?谁敢管?”
“他拿这许多钱财,总得有个由头才是。”
“狗官敛财还要由头?”
“这就是你们不知道了,到底他们还得和朝廷交代,不寻个由头,不敢弄银子。”
“他有什么不敢做的?他在朝廷里有个大靠山,说是个什么大将军,和皇帝老子的关系可好了,护着他嘞!”
“我知道,这件事我知道!说是为了修河堤!”
“他娘的!朝廷给他银子修河堤,他还从我们百姓手里搜刮,一件事赚两道银子,算计的真够好的!”
“下一步就是征劳役了。”有人沉思道,“征劳役修堤坝,这件事不管落到谁头上,都不算是好事。谁知道会不会修着修着,就把自己修河里去了。年年修堤坝都死人,日子往后更难喽。”
“不说他身边跟着的道士家里老有钱了?怎还敛财敛成这副不要脸面的模样?”发问的是个圆脸胖子,家里是卖猪肉的,猪油最多,吃的人肥头大耳。
“你这傻子,谁还嫌钱多?”不知是谁,嗤笑一声,阴阳怪气的。
“这可不对,我听说王都里豪门世家的老爷们,那家里地可多了,银子根本花不完。别看我们乡下人没见识,可我老汉知晓,那些老爷们主要还是得靠田地庄园挣钱。言无计这样做,敛的都是一时的财,目光短浅的很。”
“说不定县令老爷有自己的苦衷?”其中不乏有坚定地言无计簇拥者。只不过话一出口,便遭到所有人的谩骂,差点揭了茶摊老板的竿子要和他打上一架。
“他能有什么苦衷?收钱还有苦衷?这样的苦衷也给我来点,我今天扛了一天的沙包,我不是更苦?”
“早已传闻说言无计小时候日子过的辛苦,想来是可算当了官,学着他儿时当地的狗官开始让自己享福了。”
“我看你也是个狗腿子,还说是个读书人,将来书读出来了,保不齐也是个狗官!”
“人还是得少读点书,书读多了,满脑子想的都是坑害我们的事。”
“小子书还没读出名堂来呢,就开始和言无计那狗官一样了,你这人,将来要是出息了,我们可就倒霉喽。”
被人这么说,刚才给言无计辩驳的少年不由气红了眼,“你们说言大人横征暴敛,可他难道是从你们手上搜刮的银子吗?言大人从漕帮要钱,漕帮总是欺压我们,言大人这么做,不是为我们出了一口气?还有县里的商户们,大家都土生土长在临江,还不知道他们什么德行?但凡能从我们手上多抠一个铜板出去,都绝不能少拿。我看言大人这么做,做得好!退一万步说,恶人自有恶人磨,言大人就算是个恶人,正好整治整治那些本就心怀不轨,爱欺压良善之人!”
“要说你小子到底还是年轻了。”一位老人家接话,“你以为言无计是从他们身上要钱,就和我们无关?我告诉你,言无计从他们身上拿走的钱,他们都能想方设法从我们身上拿回去。说到底,临江还是被那帮江湖人控制着。朝廷派了一个个县令过来,没有一个中用的。言无计这样瞎折腾,等他回了王都,倒霉的还是我们。”
“别忘了,言无计要是征劳役,我们可逃不掉,一个都逃不掉。”
一语中的,说到所有人的心坎上,众人不由纷纷发愁起来。
大家都是拖家带口的人,往常每次征劳役,家里的男人出去了,就得靠女人支撑门户。再强悍的女人,终究是个女人,能干的活比男人少多了。家里没人干活,就要吃苦。要是再遇上江湖里那些个混不吝的上门来,等他们干完活归家,别提多糟心。
言府内。
“要我说大人你也是倒霉,找那些商户的茬,却挨百姓的骂。”阿大心疼言无计,抱怨不已。
“他们大字不识一个的粗莽汉子,懂得什么?大人你一心一意为他们筹谋算计,把临江上下的人得罪了多少?做了这么些好事,落到他们嘴里,全是您蛮横无理,独断专行,罪过万分。”
言无计倒是没把外头的议论放心上,听到阿大一连用了好几个词,挑眉道,“阿大,最近你书读得不错,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再多读些时日,只怕大人我将来都不敢和你斗嘴耍性子了。”
阿大见他依然是个吊儿郎当的样子,气急,“大人,休要打趣我。谁不知道您的嘴皮子?我再读三辈子的书,也不敢和您斗嘴。”
言无计低头忍笑。
笑了好一会儿,暗叹道,被人误会谩骂的是他,结果反倒是他要去宽慰生气的阿大。
“莫生气,百姓们会这么想无可厚非。说到底,临江此地势力太过复杂,导致一直以来百姓们生活艰难。其实他们说的也不错,我若是没把江湖的事情解决完了再归朝,现在做的,就是一件对他们而言,十恶不赦的大事。”
“要解决江湖势力纷争非一朝一夕能成,何况你不过一个文官,又只是一个小小县令,打算如何做?”路蕴问。
她点出关键,“要想和江湖打擂台,首先朝廷需要强势。你办再多的弯弯绕绕,都不如简仪奚举着大旗,一个山头一个渡口铲平过去。先把为首的几个打服了,招安的事情就会简单许多。”
归去来疑惑,“你怎知道?”
路蕴一愣,坦然道,“天下事和家事其实差不多,你们说江湖势力复杂繁多,我家的势力也复杂。当年我当长老时,反对的人也不少。把为首闹事的几个收拾服帖了,此后再无人敢在我面前挑事。”
不止不敢挑事,连提都不敢提,只会好好说话。
归去来道,“言无计,你此举太过荒诞,这几日便把卡哨撤了。众人的担忧不无道理,百姓的话也不假,羊毛出在羊身上,你从商户和漕帮处大肆敛财,终究不是法子。”
“商户、漕帮,都是你的百姓,不能因他们底下自己分了三六九等,分了贫穷富贵,你就怜惜穷苦,把有钱有人的使劲折腾。物极必反,打压太过,我怕他们狗急跳墙,对你不利。”
阿大听不懂他们说话,只是听了外头人传言无计的话,气的火冒三丈,脱口而出道,“大人,您还不知道他们最过分的怎么说呢!说您把程家抄家灭族,现在自己成了第二个程家。这能一样吗?程家做了多少坏事啊,您从来不祸害别人。”
归去来淡漠的眉眼如缭绕在青山上的云雾,半遮半掩之下叫人看不清真容。
“他已然在祸害别人了。夺人钱财之人最为可恨,世人对金银的执着,堪比杀父夺妻之仇恨。你再这般肆意妄为下去,简仪奚和我也保你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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