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菡午饭后回到宿舍，却并没有拆开信。

她从枕头下拿了本汪国真的诗集，翻开来，把信夹在里面，抱在胸前，然后谁也没打招呼，独自走出了宿舍门。

身后，王晶晶正盯着她的背影，两只眼睛里写满了好奇，似乎在琢磨她今天怎么不在宿舍待着看书。

虽然不知道秦天成的信里写了些什么，林雨菡只是反感那些造谣传谣的行为。

有些女生，总喜欢捕风捉影，拿别人一点点小事大做文章，极尽联想猜测之能，然后夸大其词，广而告之，恨不能引来全天下的关注。

她已经有过陷进旋涡的经历了，不想再来一次。

已是九月中的天气，足球场边的梧桐树上零星挂着些新果。

林雨菡最近没事就喜欢抱本诗集，坐在树下渴读。偶尔，碰巧吴恒过来，也会坐下来跟她一起探讨。

此刻阳光正强，但枝叶繁茂的梧桐树下一片荫凉。

林雨菡盘腿坐在树荫下的草地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朝不远处操场上正打篮球、踢足球的几个身影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拿出书里夹的信封，打开来看。

果然象吕鹏飞说的那样，秦天成简略说明了来信的意图，大意无非是此前几次大家一起玩得挺开心，希望以后也能保持联系，后面又介绍了A大的情况，等等。

让林雨菡略感诧异的是，秦天成信里的行文很是流畅，甚至说文字功底很不错，大约高考作文得分也不会低，她暗暗猜测。

看他叙述自己目前的状况，娓娓道来，让林雨菡很是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平时惜字如金的秦天成。

信的最后还附上了收信地址，说如果她愿意互通信件，他会很欢迎。

看到这一句，林雨菡不再怀疑，她牵着唇角微微摇了摇头，没错，这果然还是那个高冷清竣的前足球队长。

作为一个花季少女，她不得不承认，对于自己这个年龄的女生，秦天成有着不可忽视的吸引力，而自己也的确很欣赏他。

但非要选择的话，同样气质清冷的她，可能更愿意自己能放开胸怀，去跟阳光开朗的男生一起玩乐闹笑。

虽然，或许，她并不真的能适应。

只是，无论如何，清水一高的前风云人物写信给自己，如果换作别的女生，可真的是一个大大的炫耀资本。

林雨菡虽然不会那么做，但心底里，多少还是喜悦的。

于是，也就稍稍纠结了那么一天一夜。

第二天晚自习下课后，也没去找韩云翎，林雨菡跑回宿舍，靠在上铺自己的枕头上，耳朵里塞了个耳机，心不在焉地读着席慕蓉的《涉江采芙蓉》。

直熬到十一点半，宿舍要熄灯的时候，林雨菡拿出两张淡紫色带白玉兰图案的信纸，缩进薄被里，旋开了手电筒，开始给秦天成写回信：

秦天成，你好！

脑子里想得好好的，开始下笔，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趴床上托腮想了好一会儿，她决定开门见山：

收到你的来信，我多少有些意外，因为一向觉得你比较高冷，不易接近……

就这么写了一页半，她签下落款“林雨菡”。

然后，她把信纸折成一只仙鹤的形状，放进备好的信封里。

再在上面抄上秦天成信里附的地址，封好，夹进了散文集。

这才关掉光线已经十分微弱的手电筒，躺下，闭眼睡去。

而那只纸折的浅紫仙鹤，载着一个少女未知的心事，和两个少年复杂的心绪，开始了它作为信使的旅程。

也就在这一天，吕鹏飞花了整晚时间，想要构思一幅画。

今天晚自习的时候，他都已经开始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就想要一个完美些的创意。

一放学，他快速下楼，骑上自行车赶紧回到小屋，没碰影碟机，也没摸足球杂志，直接坐在中午架好的画板前，开始构图、勾线。

其实画面已经在脑中了，但他这次对自己要求不同，画起来也完全不像以前一气呵成的风格，居然描了擦，擦了再描，始终找不到合心意的那个轮廓。

如此反复，即使腕力用得很轻，到最后，画纸上也已经痕迹遍布了。

抬腕看了看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吕鹏飞只好嘟着嘴放下铅笔，起身去水房洗漱。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三天，他终于不再纠结，又回到了以前的状态。

一个周五的傍晚，在清水一高西侧的桃林里，先后出现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的身影。

走进桃林时，林雨菡的手有些冰凉。

在手脚温度上，青春期的女生大致分两类，一类是一年四季都热乎乎的；另一类，则是常年寒凉，冬天尤甚。

林雨菡就属于后者，她早已适应了这种温度，虽然此刻两只手绞在一起，靠近了都能看出有些地方反了白，但她依旧不会承认比平时更凉就是了。

刚刚在独自过来的路上，心里就直打鼓，她不知道将会面对什么，心里隐隐有些期待，又有些不知所措，这样复杂的心思让她的双颊开始略显淡粉。

而吕鹏飞，此时背靠着一棵桃树站着，嘴里嚼着泡泡糖，仰头望向隐隐开始泛黄的树叶。

此刻，他心里正自懊悔，早上出门怎么就忘带随身听了，以至于现在才发现，原来等人这么无聊。

他不由想起自己昨夜在床上烙饼，今天早上起晚了，糊里糊涂出门的样子。

早上一进教室前门，就看到林雨菡坐在座位上正往外掏书，他便给了个眼神过去，示意出去到走廊里。

两个人最近一段时间走得比较近，再加上班主任经常点他俩的名，一起合作各种班务，彼此就有了些默契。所以现在基本上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对方就能心领神会。

“你晚饭后有事吗？”吕鹏飞单刀直入。

“今天？没事啊。”

“那，吃完饭去桃林吧？我有事情跟你说。”说完，他不自然地伸手摸摸后脑勺。

林雨菡注意到，他通常挂在腰间的随身听，今天居然没在，略有些奇怪，便说：“怎么？不能在这儿说？”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再说，也不适合在这公共场所聊。”吕鹏飞更不自然地转头望了望走廊两头，似乎有些怕别人听到。

林雨菡先是一个愣怔，接着低头沉默了几秒，然后答应道：“行，那我吃完饭过去找你。”

“好。”

看着那道走回教室的背影，吕鹏飞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烦闷。

他转身面朝打开的窗户，向楼外深呼吸了两次，才慢慢走进教室。

昨天秦天成的来信里，隐晦提及了自己对的林雨菡一点小心思，也提了一个不情之请。因为怕吓着小女生，就希望他这个师弟能给旁敲侧击一下，不至于太过突兀。

当时看到信里内容的心情，吕鹏飞到现在都无法形容。

一方面他的确猜对了师哥的心思，看到师哥能稍稍打开些心扉，他自然是高兴的。但另一方面，心底好象有个什么东西“倏”地一下不见了，让他感觉空落落的。

这种陌生的感觉不知道从何而起，只是让他一下子有点提不起精神。

数学老师正在黑板上奋笔疾书，他却单手托着下巴，望向了某个方向。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教室，偏巧凭空生出一条对角斜线，把这个长方形的空间切割成明与暗两部分。

他在明亮得有些晃眼的这边。

而那个长发披肩的身影却在另一侧恰到好处的暗色块里，发丝融融飘在空气里，晕着午后醺醺然的时光，似有细密的痒从心底里冒出来。

突然就收回了视线，顺势瞟了眼身旁正打着盹的苏晓，吕鹏飞第一次掩饰般轻咳了下，又抬头去看黑板，所幸数学老师并没回身，他却不知道该干什么。

这种无所适从的感觉持续到下午放学，居然变得酸涩起来。但他始终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索性约了肖琳去青苹果园玩。

最近有了肖琳在身边，他不经意地疏远了苏晓和于小平他们，偶尔苏晓凑过来一起玩，似乎也没了之前那种“亲密无间”。

吕鹏飞平常并不是个没主见的人，到了高二能连任班长，又能完全胜任足球队长，跟他果敢决断的性格不无关系。

但唯独这件事，不知是因为牵涉师哥，还是因为林雨菡，或者恰恰正是因为这两个人，他一下子变得没了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理。于是只好拉了肖琳来散心。

初中三年的交情，两个人意气相投，再加上肖琳刚来一高，没什么朋友，所以也很乐意被他时常召见。

两个人要么去球场上一起打会儿球，要么就钻苹果园里听着音乐聊天，倒也乐在其中。

肖琳看出哥们儿今天有些心不在焉，便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吕鹏飞犹豫片刻，还是跟肖琳大概说了师哥这封信的情况，然后问他怎么想。

肖琳听完就笑了：“这不是意料之中的吗？当初第一封信时，我不就说嘛，你让林雨菡自己来决定。”

“可我师哥的情况比较特殊，你可能不是很清楚，我是真的不希望他受到任何伤害。”

吕鹏飞双眉紧蹙，抓了把身旁地上有些发黄的草，在手里揪扯着。

肖琳歪头想了想，看住他：“不管怎么说，都该是人家两个当事人做决定，你能做的也就是传递信息和情报。”

听到“情报”二字，吕鹏飞“噗”地一声笑了：“KAO，敢情咱俩现在在做地下工作啊。”

“不不，那是你的秘密任务，别拉上我。”肖琳作势往旁边佯躲。

“咱俩啥时候分过你我了？”吕鹏飞眉眼弯弯地靠过去，撞了下肖琳的肩，“不过你这么一说，倒让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了，兄弟。”

“跟哥们儿还客气。”肖琳虽也摸不清这两个好朋友的心思，但只要能帮上丁点忙，他也觉得很高兴。

于是便有了今天这次“桃林约会”。

看见林雨菡走近来，吕鹏飞从桃树干上直起身体，两手依然插在裤兜里，示意她一起往里面走。

因为心里有事，他并未注意到对方脸上微微泛起的颜色。

“我听师哥说你俩通了几次信了，感觉还挺顺畅？”吕鹏飞等林雨菡跟他并排时，开口问道。

林雨菡脚步一顿，看了眼吕鹏飞的侧脸，回答说：“反正就是各自在学校的简单情况，来来去去就那么些，其实也没啥好说的。”

吕鹏飞笑了一下，转头看了林雨菡一眼：“其实今天约你出来，也是想说说关于我师哥的事。”

林雨菡略有些意外地小声“啊”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以为……”

话刚出口，那一张稚气稍脱的脸，就被傍晚的霞光映得通红。

“你以为？以为什么？”

吕鹏飞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的女孩通身罩在溢彩的晚霞中，却似乎有些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