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没，没什么没什么。”面上霞光愈发秾妍，林雨菡低头转了话题，“你说你师哥怎么了？”

吕鹏飞促狭心起，眯起眼笑：“啊呀呀，怎么说着说着你脸还红了，就算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也不用害羞吧？”

“吕鹏飞！你讨厌！”林雨菡绷不住了，身体扭向一边，“你要再这样，我就走了。”

“好好好，不逗你了。”吕鹏飞也见好就收，脸上依然笑嘻嘻地，“脸皮这么薄。”

“你，你还说！”林雨菡跺了跺脚，转身作势要走。

吕鹏飞急了，赶紧拉她胳膊：“不说了，不说了，这次真不说了！”

林雨菡这才作罢，勉强回过身来，挣开手臂，低着头慢慢朝前走，等着他开口。

天边的霞光已经再次变幻了颜色，此刻是半个天空以浅橙、淡紫为主的柔和颜色，周围渲染着薄薄的粉和蓝，流光溢彩间，映着一树树粉白的桃花，刹那间让人迷醉。

吕鹏飞笑着瞧了眼女孩，眉毛跟着扬起，朝前追了两步，跟她并肩往前走。

这么一闹，两个人反倒都没有了刚刚的拘谨感。特别吕鹏飞，忽然感到轻松多了，本来觉得难以开口的话题，这会儿也不觉得是个什么事儿了。

“就是，关于我师哥给你写信的原因，大约你也猜到了几分，他其实对你很有好感，希望你能和他联系更密切一些。”话说出口，吕鹏飞怎么感觉肩上似乎又重了几分。

“啊？”林雨菡愣了一下，随即道“可我……”

“你先别急着拒绝，听我慢慢跟你说完，再决定不迟。”

见女孩眼睫低垂，咬着嘴唇不说话，吕鹏飞继续道：

“我师哥从小就不容易，他一直很努力。因为不善于口头表达，他总是很沉默，心里再苦，也从不说出来。”

“其实在他十岁之前，我都觉得师哥比我幸福百倍，因为他有个最爱他的妈妈。”

“我印象中的周阿姨，特别美丽可亲。说话好听，声音很暖，每次看着师哥的眼睛里都满是温柔。她对我也非常好，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从来都准备两份，有时候会让我有种错觉，好象我就是她的小儿子。”

“可是就在师哥十岁那年的秋天，一切都变了……”

“那一天，周阿姨因为生病，永远离开了。”吕鹏飞神色变得灰暗，声音转低了许多，“师哥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去学校。”

“秦叔叔那时候很忙，常常顾不上管他。我每天一放学就过去找他一起玩，看他不开心，就陪他一起坐着。不过我当时也才8岁，什么也不懂，并不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更不可能会安慰他，他就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

吕鹏飞娓娓道来，就象在说着自己的故事。

林雨菡默默地听着，面上神色复杂，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吕鹏飞接着说：

“过了好象不到一年吧，秦叔叔就和刘阿姨结婚了。从那以后，就没再看到师哥流眼泪了。对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就像周阿姨还在世一样。”

“不过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不再经常去他家了。因为我能感觉到刘阿姨不喜欢我去。也能感觉到她对师哥不是很好，经常看到她对着师哥的背影皱眉咬牙的。至于什么原因，我那时候真不太了解。”

听到这里，林雨菡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了。

吕鹏飞则象是刚做了什么重体力活，停下来，重重喘了几口气。

那段过往，是压在吕鹏飞和秦天成头上的一团阴云，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不敢回想。

现在提起，吕鹏飞才意识到，从那以后，秦天成变得更加沉默，很快学会了自己洗衣服，学会了做简单的饭。

偶尔，奶奶看到师哥的衣服短得不合身，会提醒秦建国。

但师哥的学习成绩却越来越好，期末总拿奖状，虽然家里没人稀罕。

他还记得，有一次秦天成替他教训两个欺负自己的大孩子，胳膊上被蹭破了皮，他俩准备回师哥家擦点碘酒。

刚到门口，他就听到刘阿姨在门里尖着嗓门，说什么“替别人养的孩子，哪有自己亲生的好……”

当时吕鹏飞看到秦天成满脸憋得通红，就拉着师哥回了自己奶奶家。

然后大概没多久，秦天成就多了个弟弟。

当然，他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这时候，吕鹏飞和林雨菡已经走到了北边桃林尽头，两人心有灵犀地一起转身，往回继续走。

提到刘阿姨的作为，两个人不约而同摇了摇头，脸上都挂着些苦笑。

即便是年少经事不多，可街坊邻居家长里短，也听了不少，这是无论哪个没妈的孩子也逃不过的狗血剧情。

“自那以后，我俩就变得真正形影不离了。只是以前师哥过生日，周阿姨邀请我过去一起吃蛋糕，后来就只能来我奶奶家，吃一碗奶奶做的长寿面了。”

“就这样，师哥上了高中就开始住校，基本一学期回家一两趟，反正也没人关心。”

“你不知道，我师哥自尊心特别强，以前从来没表示过对哪个女生有好感，跟男生之间也不是很亲近。他刚接到A大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很是痛苦了一阵子，因为周阿姨再也看不到了，这是他心底最大的遗憾。”说到这里，吕鹏飞音调略转，“不过看到他肯给你写信，我真的很开心。”

吕鹏飞说出了压在心里多年的“秘密”，语气越来越轻松。

看到林雨菡的脸上也跟着明朗起来，他的阳光再次回到了脸上：

“这也是我约你出来聊的原因。他遭受的痛苦已经太多了，现在好容易对生活有了向往，我真的不希望他再度失望低沉下去。”

“所以，我恳请你，林雨菡，”吕鹏飞站定了，转过身，诚挚地看着她，“哪怕你对他并没有什么感觉，也请你先别推开他，就只保持正常的朋友，哪怕是校友的往来，可以吗？”

林雨菡原本心里已经变得轻松了些，此时听到吕鹏飞略带颤音的问话，便转头望向他。

看到他眼里深切的期盼，林雨菡突然觉得一股酸涩感弥漫到她的全身。

她不知道要怎么样去回答，低头用脚轻轻踢着小石子，脑海里在天人交战。

说可以吧，内心是觉得万万不可的；拒绝吧，却也觉得不忍。

纠结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向吕鹏飞，有些怯怯地说：“能，让我考虑一下吗？”

一听她没直接拒绝，吕鹏飞立马神采飞扬起来，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当然，当然，肯定要考虑的，这事情不能随随便便作决定。”

“吕鹏飞，你倒很善解人意啊？又帮你师哥，又替我着想。”

望着眼前这个少年的脸，林雨菡似笑非笑，像是很想弄清楚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吕鹏飞眉眼弯弯看回她：“那是，咱可是大班长，助人为乐和思想工作得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话没说完，这个大班长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受他感染，林雨菡也开心得笑个不停。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两个人约好下周一答复，一起离开了桃林。

走出桃林的时候，林雨菡看到前面不远处两个熟悉的背影，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知道，接下来又会有道难题等着她去解。

而当天晚上，他们俩，一个在租住的屋子里，一个在女生宿舍，各自翻来覆去都没有睡好。

第二天，分别顶着两只熊猫眼进了班。

幸亏上午第一节是英语课，班主任有事来不了，临时改成了自习，俩人才各自在座位上趴睡了一会儿。

而这一幕，又被一个人看进了眼里。

两天后的周一早上，上课铃还没响，吕鹏飞刚上了二楼，就见林雨菡在教室外的走廊里站着，他心里一动，知道将会得到一个答案，突然心跳乱了两拍。

这一刻，他有些不确定自己想不想听到这个答案了。

他慢慢挨过去，走到林雨菡跟前，站定了，等待宣判。

林雨菡快速转头看了看走廊两头，然后面对他，微微低着头，小声说道：“我，先试着，跟他继续保持通信联系吧。”说罢，依旧低着头，进了教室。

吕鹏飞听不出女孩声音里的喜还是怒，只觉得自己脑子里空空的，象是拿到一张考卷，却一个字也不认识，笔下更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她这，算是答应了吗？

吕鹏飞没有答案。

但，总好过拒绝吧。

他这会儿，不是应该替师哥高兴吗？

接下来一整天，他都晕乎着，课也没怎么听，生生把自己混成了第二个苏晓。

然而，就在他被罩在云雾里，还不能确定自己究竟是高兴还是失落的时候，却猝不及防地被班主任一记传唤，扯着脚腕拽进了现实。

周二上午第三节是英语课，快下课的时候，马老师来到他桌旁，说让他下节课去趟办公室，并且要叫上林雨菡一起。

如此郑重其事的神情，吕鹏飞还是头一遭从马深行的脸上看到，他隐隐感觉有些不安。

自己一向和马老师比较亲近，两个人无论什么情况下说话，都不太会有老师跟学生之间那种严肃感和凝重感。

但他预感到，这次，会有不同。

第四节是自习果，上课铃响的时候，吕鹏飞和林雨菡一前一后出了教学楼，往教务办公楼走去。

吕鹏飞慢下脚步，双手塞进裤兜，等着后面的林雨菡跟上来。

少年的身形，被罩在一件白色外套下，在秋日的阳光中，显得有几分清冷。

他状似不在意地问：“林雨菡，你知道马老师为什么叫我们俩去办公室吗？”

林雨菡摇了摇微低着的头，闷闷地回答说：“确切的，我也不知道，不过大约能猜得出来。”

“咦，你居然能猜出来？是什么，快告诉我。”少年显然有些惊讶。

“上周五我俩去桃林，应该是被八卦天后和她同桌看到了。”林雨菡的声音里面带了明显的不愉，“她为什么总爱盯着我呢？”

“谁？”吕鹏飞怔了怔，“八卦天后？啊，你是说那个爱造谣生事的王晶晶？”

“除了她，还能有谁！”

听出了林雨菡的不忿，吕鹏飞歪了头说：“没事，反正咱们又没做亏心事，不怕她长舌鬼敲门。”

林雨菡“扑哧”一声笑了：“长舌鬼，哈哈，太贴切了。”

两人正说笑着，突然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你们俩磨蹭什么？还不快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