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愈演愈烈了,连同树枝被卷断了,打在窗玻璃上,惊起了这些醉酒的过客。
林苘笑笑:“听着没什么意思吧?”
单荫苦笑下,“是没什么意思,听得多了,都一样。”
林苘笑笑,单荫问道:“肯信任我了?不怕我中途跳船,把你卖了?”
林苘还在倒酒,新上的那一打也已经喝尽了。单荫把自己的酒倒在了她的杯中,“最后一杯。”
林苘仰头喝尽,咯咯笑了,“你不会,虽然你什么都没说,可我知道你是个讲情义的人。况且一命换一命,你替我解决了胡家的那个儿子,我说个故事,没什么大不了。”
单荫手边的酒瓶里还剩点福根,他拎着瓶子和林苘的空酒杯碰了一下,“我干了。”
林苘:“老板,再来一打。”
这一晚两个人从午夜喝到清晨,喝到了外面的风雪都停了,只剩下结了满满一窗花的玻璃,那些流淌的话语铺满了他们一整夜。单荫聊起她那日在茶楼打人的时候真不手软,林苘稍稍一顿,原来那日他就在了,接着发笑,“不然怎样,难道等着被人打?”
林苘扶着额,看着最后一杯酒,实在喝不尽了,推给了单荫:“你来吧。”
单荫没有接杯,而是就着她的手,喝完了。他一双眼,有些熬的发红,“走吧,该回了。” 说完把几张美钞压在桌上。
林苘喝的太多,走路已不太稳,单荫还站得住,扶住她的肩膀。他的另一只手,自然地握住林苘的手。林苘没有挣扎,靠在他的肩上,任由他摆布着出了门。
门口的服务生替他们二人开了门,开门瞬间,风雪迎着他们二人铺面而来,林苘下意识向他的肩头里躲闪。
司机在车里等了一整夜,下车替他们二人开车门。单荫带着她一同坐了后座,坐进车里的一刻,林苘就靠在他的肩头,一睡不起了。
单荫看着阳光斜射在她的脸上,再回忆起那日雨中狼狈的她,他将脸轻轻在她的发丝上抚摸,像是再次喝到了小白送上来的蒙顶山。
林苘一夜未归,早上被单荫送回酒店时候,何姐就守在门口的沙发上。
她身上酒气未散,人在车上迷糊了一觉,清醒了大半。开门时,何姐见林苘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又小心翼翼看了眼单荫。嘴上似乎要动,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单荫先发制人,道:“昨晚吃了夜宵,她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今早吃完就回来了。”
单荫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何姐叹口气,道:“回来就好,小周先生和我说了,今天可能在外头了,我就怕万一回来,这才没敢睡太熟。”
单荫将林苘交给何姐,林苘头靠在何姐肩上,说不出话来。何姐边搀扶她边往卧室里走,声音极轻,怕吵醒还在房中睡觉的女儿,“我说姑娘,怎么能喝这么多酒?还是和一个男人出去,这又不是在中国,真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找你啊?”
林苘仍旧没有回应,何姐:“算了算了,下次我还是跟着一起去了,你一个人我真是不放心。你先别睡的太熟,我去给你做个醒酒汤。”
她将林苘扶到床上,给她脱了鞋袜,突然又想起,这是在美国,哪里来的醒酒汤?快步跑去外边,看见单荫还没走,正在接电话。等他电话结束后,何姐过去才开口,想请他送些菜过来,给林苘做顿便饭,要是不急的话,请单荫也一道吃了。
单荫应了下来,让人等会儿送饭来,自己则还要忙其他的事情,先行一步。
待林苘再醒来的时候,床边的玻璃已经结了一层极厚的窗花。她有些头疼,却又觉得脑中十分兴奋,她将手从被子中伸出去触摸玻璃上的冰花。一股凉意从手指直通大脑,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
她半撑着坐在床上,从模糊的玻璃看向窗外,又看向天上相继飘过的几架飞机。宿醉前她记得,单荫说会帮她去英国。她甩甩头,想要印证脑中出现的想法不是虚幻,手机放在她的桌边,何姐已经给它充上电了,旁边还有一杯水。
林苘喝了大半杯的水,从自己行李箱中,取出自己藏着的手机,翻看短信,见到单荫发的消息:我已准备好,你确认好时间告诉我。
她搓了搓脸,不是一场梦。卧室的门半掩着,林苘在床上静坐了会儿,天黑透了,她掀开被子下了床。
何姐就坐在流理台边,还有一个中式的电饭煲,林苘皱眉,嘶哑着嗓子问:“哪来的电饭锅?”
看手机的何姐不禁被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抚着心脏睁大了眼睛瞧她,“醒了,怎么也不穿拖鞋?”
林苘没理,只是朝电饭煲努了努嘴,何姐:“是单先生让人弄来的,我说想给你做一碗醒酒汤,想请他帮忙买个菜。他就答应了,结果等他走了,我才发现光有菜没有锅,我想着估摸着又泡汤了。没想到这单先生心思真细,可就把汤煲也给买来了。”
林苘看着汤煲,何姐见她醒了赶忙给她盛了一碗,“过来喝点吧,到现在肚子里没食,胃容易坏的。”
林苘到餐桌旁,接过何姐递来的汤,舀了两口,勉强喝下。
“你女儿走了?”
何姐:“说是教授找她有事,今天一大早就走了,等她这两天有时间她接我去她学校看看。她说在这边安顿了,等着她毕了业就把我接过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国外的家庭都是一家人去参加,现在就我们娘俩相依为命,我肯定是要去的。”
林苘一勺一勺慢慢地喝,何姐絮絮叨叨讲她女儿的事,“她现在的学校教授名额不多,她只有多多努力才可能留在他的组里。”
林苘一碗喝完,何姐又端上了一盅燕窝,就坐在林苘对面看着她喝。林苘心里明白那不是监视,是一种陪伴,找个人说说话,谁都行,只要能解乏就行。
林苘知道,周姜给的手机里是装了定位的,一旦她去了英国,她势必会被发现。唯一的办法就是,何姐代替她,留在这里。
周诚的科技峰会还要有几日才能开始,林苘算好时间,四天的来回足够了,或者再快一点三天也够了。
林苘将汤和燕窝都喝净了,何姐笑笑:“这才对嘛。”
林苘用勺子敲了下碗,清脆的撞击声,何姐还在一直唠叨。
“我想去趟英国。”
何姐看着手机女儿幼时的照片,还在说小时候真可爱,大了脸颊的酒窝都不见了。
林苘又讲了一遍:“我想去趟英国。”
何姐双眼发怔,抬头望她,张了张嘴没有讲话。
“我想去趟英国,何姐,你留在这里。”
何姐终于听清了她的话语,“去做什么?一个人?”
林苘:“我想去看看老扬,单荫会陪我。但你不能去,你得带着我的手机留在这里。”
何姐的手机还停留在照片的页面上,她还有些没弄清状况,
“可你去了,难道太太不会知道吗?”
林苘:“何姐,我求你,帮我这一次。”
何姐不停地在桌子下搓着手,“这不行啊,不行啊,太太不会答应的。”
林苘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她旁边,手搭在她的椅背上,俯身道:“何姐,这件事情只要你不说,太太不会知道。我绝不会连累你,这些年你看着我这么久,你知道我不会乱做事的,我一定回来。”
何姐转过身子,抬头看林苘:“姑娘,你知道太太的厉害,我在林家这么多年了,就没见过什么事是太太不能知道的。我要是帮了你,那我就干不了了,别说在林家做不了,就是以后我也做不了了。我女儿还没成家,我得给她攒嫁妆啊,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不替她想没人替她想了。姑娘你就当是帮帮我,咱们别去了,太太不是会告诉你他的情况吗?他现在好好的,你去了也不能和他说话,那边都是太太的人,怎么会不被发现呢?”
林苘手抠着椅背,腿一软跪在了何姐面前,何姐挣扎着要站起来,林苘死死按着她的双膝,“何姐,你听我把话说完。”
何姐提着气,不敢出声,她想站也站不起来,佝偻着腰,脸上表情似乎是凝聚在了一起,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林苘死死地板着何姐地手,道:“何姐,这么多年,您知道我的处境。太太要我往东我绝不向西,可现在我既然已经出来了,这一次我要是见不到以后再就没机会了。老扬从小养我到大,和我自己的父亲没有分别。何姐您也有女儿,您也有父母亲,您也明白生养之恩代表着什么。我要是能去,一定会给您安排妥当,绝对不会让太太发现。”
何姐颤巍巍的声音,道:“那位单先生,他…他什么都知道?”
林苘喉咙哽咽:“不,他不知道。我只是和他说去看个朋友的父亲,请他帮忙而已,他知道太太管我管得严,所以他才肯帮忙,其余的他一概不知。”
何姐脸色好看一些,“你这事情要是让太太知道你说了,大家都会有麻烦,那小周先生知道吗?”
林苘:“周诚现在忙着应付生意上的事,根本顾不上你我,他还有个新婚妻子绊住他,更何况我和单荫在一起,他什么都不会问。科技峰会还有五天的时间,我一定能回来。现在陵州内部又在开会视察,风声鹤唳,太太要我出来,也是怕留在国内被查出些什么,不是吗?只要我还在美国,她就不会多过问。”
何姐依旧没有讲话,林苘继续道:“何姐,您认识我这么久了,我做事情没有出过岔子,连太太都挑不出什么。您相信我,您帮我这一次,快四年了,四年了,我没见到我父亲了。” 林苘说起来泣不成声,“何姐,我真的想见他,我想我爸了,那是我爸爸,我不能没有他。我就想见他一面,亲眼看看他好不好,我什么都不做。我不会跑,也不会带他走,我就只想见他一眼,何姐,我求求您了。”
红色地毯上,滴着林苘的眼泪,洇成了一个小圆圈,何姐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感同身受,眼圈也是通红,只是还一直咬着牙不肯松口。
跪在地上的林苘,宿醉后的脸上毫无生气,泪痕落在脸上似是白绢布上掉落的一抹墨迹,坏了一整幅画卷,却又别有余韵。
何姐看着那张似画卷般的脸庞出神,这么水灵的姑娘,不过比自己女儿大几岁的姑娘怎么就会落得这样的处境。她心内不忍,可是周姜又是何等强势的性格,她已经半百的年纪,如果真出了事,女儿护不住,自身难保,这辈子就真的没有指望了。
她心中百般为难,却还是摇了摇头。何姐不敢对上林苘的那一双眼睛,只好移开别处,一只手极快地抹了下双眼。
林苘的手却还是死死把着何姐的腿,可何姐无论如何也不肯转过来看她。林苘摇着何姐的双腿,“何姐,您说,您要怎样能答应我,怎么样我都肯做,您就是要我的命,我也给,我不怕死,我怕我,我怕我…见不到他,我怕,我真的怕……”
何姐心里也难不触动,只是狠狠心硬生生地别过脸去,道:“姑娘,这事我是真的帮不了,你,你就别让我为难了。”
林苘停顿了一晌,将手从何姐的腿上撤下,手心向内将挂着的泪拭去。她单手扶着膝盖慢慢站起身来,小碎步缓慢地腾挪到桌边,与何姐面对面站着。
林苘靠在桌边沿上,目光已不再和缓,紧盯着何姐,“何姐,你女儿应该明年就读博了吧?”
何姐闻声回望,瞳仁都倏忽变大了,林苘不疾不徐道:“想要进的教授实验室还没进去?听说每年只会分给一个外国人的名额?”
何姐局促不安想站起来,却被林苘按了一把肩头,让她再次坐回原位。
何姐声音抖动:“姑娘怎么提起这个了?”
林苘笑笑:“读博要是能选个好导师,这就相当于买彩票中了头奖;要是找不到,还不如不念的好。可万一遇上那些既不让你毕业又不让你退学的你说怎么办?”
何姐叹了口气,“这也是命了,实在不行就读个别的学校。”
林苘:“如果换了学校还好,要是别的都不收呢?”
何姐张着嘴巴,可话在嘴边却说不出来,想要站却又不敢站了。
“姑娘,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您千万别伤害她。”
林苘:“何姐,我把她当自己的妹妹看,怎么会伤害她?我只是告诉你,她未来的学术道路想要怎么走,都在您手里了?”
何姐犹豫再三,还是道:“您的意思是,要是我答应了,您就能让我女儿进她想进的教授的实验室?”
林苘:“我说的已经很明白了。”
何姐:“姑娘您哪里来的办法?”
林苘:“我没有办法,可不代表单先生没有办法?我帮一个自己家的妹妹,凭我与他现在的关系,你说他会不会答应?”
何姐长叹一口气,心中天平左右摇摆,林苘却不再说话,只是维持姿势盯着她。
何姐终于长喘了口气,道:“姑娘,您有多少的把握能让我女儿进她想选的那个教授的实验室,我听我女儿说那教授是得过诺贝尔奖的,好多人都想进,她能行吗?”
林苘嘴角微微上扬,“何姐,我既然说了就一定能办到。”
何姐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姑娘,您有手有脚,我就是拼命拦,您非要去,我也是拦不住。就算没有我女儿的事,我也是这话,但我就求您一件事,可千万别让太太知道,我真不敢想会是什么后果。”
林苘走到何姐身边,轻抚她的肩膀,“何姐,我早说了,只要你把手机带好了,太太绝不会知道。这几日,我走了,你也可以和你女儿来这里住,也会有专车送你们出行。太太若要问起你,你就照常回答就好。周诚明天就会去陪新婚妻子,他也不会抽出空来,您尽可以放心。”
林苘与何姐四目相对,何姐在她锐利的目光中已经妥协。
深夜,林苘给单荫发了消息,她已经处理好了,后续便要他的帮助了。信息迟到了一个小时,只有一个字好。
林苘躺在床上,还带着宿醉后的软绵绵的乏力,握着手机上闪烁的信息,沉沉睡去。
而一切也正如她所料,周诚并不关心她去何处,只听说会和单荫在一起,便再没多问,他定了一早的机票去夏威夷安抚新娘子。
英国的行程来的比想象中更快一些,林苘同单荫坐在他的私人飞机上的时候,六千多公里的距离,八个小时的时常,她竟然不觉得烦闷。
单荫已在躺椅上闭着眼睛,林苘确认他应该睡了,从酒店到机场的路上,他一直在接电话,讲的都是英语。林苘听的吃力,索性也就不听了。
她能感觉到他最近事情很多,又似乎非常棘手。饶是他再精力充沛,也架不住日日夜夜这些琐事的折磨。她没有扰他,一个人静静地望着窗外几万米高空堆积起的云层。
再过几个小时,她就能看见老扬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