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十,阴云密布,无雨无风,闷热。
十三岁的孟恂捧着本论语细细翻阅,直到孟愫朝他砸出第三个纸团,他才从书里拔出头来:“阿愫,你做什么?”
“哥,你说,咱们这收到城破的消息也有好几天了,为啥师父他们还不回来,他们若是再不回来,我看咱们都可以去考功名了,师父也从天下第一剑客变成天下第一先生了。”
孟恂笑笑;“估计这两天也就到了,你急什么?”
孟愫瞪起了眼睛:“当然急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是个读书人啊!你看看这里,连上面的师兄师姐都在打瞌睡,也就你还在沉浸在你那破书里了。”
孟恂爱抚着自己的论语:“看书又不是坏事,更何况,做一事便精一事,师父说的。”
孟愫笑了:“你哪来这么多道理?师父说的话你倒是记得请,剑法没见你有长进呢?”
孟恂装没听见,转过身去打算继续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孟愫一拍桌子,跳到孟恂面前,抽走那本论语:“哥,别学了,这里这么闷,我们一起出去耍耍剑嘛。”
孟恂摇摇头,伸出手:“把书给我。”
孟愫扯了个鬼脸:“不给,耍耍嘛。”
“有什么好耍的。”孟恂有些无奈的笑着,正欲再去夺书,屋外传来了声音:“大家快出来啊!师父回来了!”
屋子里一时陷入了骚乱,清醒的人摇醒昏昏欲睡的人,口里吆喝着“师父!师父回来了!”,一齐往门口涌去。
孟愫把书摔在桌上:“哥!还拿着它干嘛,师父回来了!”
不仅师父回来了,舅舅钱念远竟也来了山庄,还带回来一个陌生的少年。
丁仲明向众人介绍:“他叫顾无逸,以后就是你们的师弟了,你们要好好待他,听到了吗?”
孟恂看向顾无逸,他的长相异常俊美,只是,最引人注目的并非他的长相,而是他腰间系着的腰带——那上面绣着兰泽人专属的图纹。
弟子中也开始有了些议论的声音。
“兰泽人?”
“兰泽数次扰我边界,犯我国土,欺我族人,为何要收这兰泽人为徒?”
“兰泽不是已经被打退了么?他是什么战俘么?战俘也配和我们一起学剑吗?”
议论声越来越大,逐渐变得有些失控。
钱念远站出来,将手中的长刀立在地上,沉声道:“兰泽小国,因有猛士异人,数次犯我边界,欺压平民,掠夺财宝,杀我族人。
我钱家两代人,征讨兰泽一十三载,打过败仗,也经历过议和。如今,我们终于瓦解了兰泽的军队,活捉了兰泽的王。兰泽国将不国,其族人入我中原是迟早的事。
是,这孩子是兰泽人,但他的父母都是平民百姓,这十三年的苦战,他们这些平民亦是受害者。
战事已了,恩怨也应随着战事一起了了。
征服兰泽之后,将是万国来朝的壮观局面。
你们这里不少人都是中原豪杰、朝堂高官的后代,若是你们都无法接纳这孩子,那么万国来朝时,我们中原的气度要如何展示?”
钱念远的声音不大,却十分有力度,仿佛夹杂着沙场上的金戈之声,带着硝烟烽火平定了诸人的小声议论。
水中月从人群中站出来,颔首行礼:“战之过,不在庶民。顾师弟,以后你便好好在日月山庄学剑学艺,我们都会拿你当亲人的。”
水中月是丁仲明的第一个徒弟,也是刑部尚书水尚善之子。
水尚善为官刚正,为人温善,因此也养育出了一个温和如玉的水中月。
他很好地担起了最为大师兄的职责,辅助丁仲明将山庄和弟子都打理地井井有条,遇上来挑事挑战的其它门派,也总能应付得如鱼得水。
丁仲明的日月山庄愈来愈大,离不开水中月的天赋与谦逊。
丁仲明看着水中月,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顾无逸是个兰泽人这件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
进山庄第二天的晚膳结束后,许氏兄弟趁丁仲明不在,把顾无逸堵在了路上。
许氏兄弟刚来山庄不久,他们的姐姐被封为贵妃也刚满两年,许氏兄弟是许贵妃的表亲,气焰正嚣张。
许老大道:“兰泽狗却偏要来吃我们中原的饭,也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
许老二道:“兰泽狗,一贯地没有骨气,不要脸罢了。”
许老大道:“这兰泽的狗似乎是哑狗,叫都不会叫一下。”
许老二道:“国破家亡,被吓破了胆啦!”
众人一片哄笑。
许老大拔剑,道:“师父说你剑法很好,我倒要看看有多好。”
许老二笑道:“若是你打不过大哥,叫声饶命就行。”
顾无逸抬眼看了看许老大,叫道:“饶命。”
许氏兄弟愣住了。
顾无逸礼貌地笑了笑,正准备走,许老大恨恨道:“兰泽狗,在你许爷爷面前怎么可能想走就走!”说着,挺剑朝顾无逸刺去。
许老大人很壮,他的剑要比一般的剑更大更重,呼呼带风,朝顾无逸砍去。
可顾无逸竟然轻飘飘地躲过了。
他就好像一阵风,许老大无论如何用力无论怎样快,竟都无法伤到顾无逸分毫。
许老大急眼了,招呼道:“你们还不来帮忙!”
许老二和一帮小跟班终于反应过来,拿起剑,围住了顾无逸。许老大呼喝一声,十几柄剑一起朝顾无逸攻去。
顾无逸退至墙角,退无可退,斜里又突然飞出一柄剑,剑气极强,在庭中划出一个弧形光圈,将许氏兄弟等人纷纷震飞了出去,一时剑器落地的声音和痛呼声此起彼伏。
孟恂跑了过来,扶住顾无逸:“小顾师弟,你没事吧?”又回头道:“水师兄,我就说姓许的肯定会搞事情,你信了吧!”
许老大冷笑:“孟恂孟愫!我劝你们不要多管闲事!”
孟愫紧随其后,手中剑光凛冽:“你们那三脚猫功夫,也配用这种语气同我们说话?”
水中月走了过来,收了剑,叹道:“许老大,许老二,你们若真有本事,大可以上战场去杀敌,在这里为难顾师弟,实在有辱许氏家风了。而且,许老大,我看你似乎是打不过这位顾师弟吧?以令尊的脾气,若是知道你连要一个新来的师弟都打不过……”
许老大冷笑:“他只会躲,算什么本事?”
顾无逸道:“师兄抬举我了,二位许师兄身形矫健,剑法卓越,我肯定打不过的。我早已说了饶命,只是二位师兄可能没有听见。”
许老大道:“知道你打不过我们就行!”
许老二道:“今天有水中月给你撑腰,我们先不跟你打了,来日方长,兰泽狗,你等着!”
看着许氏兄弟走远,孟恂抓着顾无逸检查:“你没受伤吧?”
水中月打量着顾无逸:“顾师弟刚才躲闪的身法高明得很,我想他没有那么容易受伤的。”
孟愫的眼神亦盯在顾无逸身上游走:“顾师弟可是练过剑?”
顾无逸点点头:“兰泽边境很乱,跟驻军练过些。”
孟恂看顾无逸真的没有受伤,稍微松了口气:“没事就好,这些纨绔仗势辱人,欺软怕硬,毫无大家风范,你莫要同他们一般见识,以后若是他们再欺负你,你随时找我们。”
顾无逸看着孟恂一副凛然正气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的同时又有些感动,点了点头道:“好的孟师兄,谢谢,孟师兄。”
孟恂笑笑:“没事,不客气!”
水中月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他们方才……骂你兰泽狗,你一点也不生气么?”
顾无逸摇摇头:“我的母亲是中原人,父亲是兰泽人。我在兰泽的时候,周围的人说我是中原杂种,我现在来中原了,大家说我是兰泽狗。如果因为这种事情生气,我不是早就被气死了?更何况……”
孟恂道:“更何况什么?”
顾无逸笑了笑道:“算了,不重要,没什么。”
“更何况,你们都身家显赫,我呢?我是什么?如果被从这里赶走,我能去哪里呢?”
可他说不出口,水中月和孟氏兄弟都是很善良的人,他也不希望让大家陷入一个无话可讲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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