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中秋月寒杀伐乱

顾无逸永远忘不了那个中秋夜。

丁仲明离开后山的那间屋子时跟顾无逸说:“药效差不多还有半个时辰就过去了……你……越来越不错了。”

顾无逸觉得恶心,一切都恶心,丁仲明的话恶心,这间房子恶心,他自己也恶心。

他被下了药,浑身发软,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唾液沿着嘴角留下来,让一切都变得更加恶心。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等药效过去,穿好衣服,离开这里,在太阳升起前忘掉一切。

他的剑法还没有学完,他一无所有,他不知道离开日月山庄还能去哪,他更不知道,如果不是在日月山庄,他和孟恂是不是还能相见。

“吱呀”

房门竟开了。

一丝月光漫进来,顾无逸以为是丁仲明回来了,抬眼看去发现竟是孟愫。

不,不要,不要被看到,不能被看到。

顾无逸用尽全身的力气,伸出一个指头去勾身边的一件衣服,勾过来,尽量盖在自己的身上。

孟愫转身退了出去,“砰”地关上了门。

今天是中秋节,很多人都没有回家,孟恂也没有回家,一堆人都留在山庄里为了中秋节忙前忙后,可大家越忙,孟愫就越心烦意乱,他只好溜出来散心。

他在后山一路走,一路苦恼。

他们上午下山采买中秋茶点,中午在逍遥楼吃饭,点菜的时候,顾无逸吩咐店家:“我记得孟恂不吃香菜吧?记得把香菜去了。”

孟愫看着一桌子没有香菜的菜,心里很不是滋味。

顾无逸只记得孟恂不喜欢吃香菜,却不记得自己喜欢吃香菜。

是,孟恂对顾无逸很好,可他对顾无逸难道就不好吗?

顾无逸受伤,他忙前忙后张罗药贴;顾无逸被许氏兄弟辱骂,他偷偷在那些人的饭菜里下泻药;顾无逸随口一句今年的桃很好吃,他便下山去几乎买空了集市上的桃,带回来分给大家;顾无逸一句暑热没什么胃口,他便把自己攒的所有钱拿给厨子,让他们多炖煮一些清凉滋补的汤水……

顾无逸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他深深放在心里,然而,顾无逸却从来没有任何一刻把他放到过心里。

他到底哪里不如孟恂那个书呆子?

他要拿什么去给顾无逸看,他要凭借什么去让顾无逸能多看看他,他要用什么才能得到顾无逸?

就在他想了一路,想了一夜的时候,一抬头发现自己竟走到了后山深处,有一间陌生的小屋孤零零在林子里立着,借着月色,他看到师父从小屋里走了出来。

师父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好奇心的促使下,师父走远后他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没想到竟看到了一个如此不堪的顾无逸横陈在自己面前。

他突然明白了顾无逸练剑受的伤和顾无逸经常苍白的面色都是怎么一回事。

顾无逸的唇颤动着,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却说不出来。

孟愫知道顾无逸是被下了药。

顾无逸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终于把身边的一件衣服盖到了自己身上,然而那衣服只轻轻搭在身体一角。

顾无逸喘息着,他跳动的鲜活的肌肉、健康的生机的肌肤都被孟愫尽收眼底。

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接受和面对面前的这一切。

他只知道月色很美,躺在那里乱成一团的顾无逸比这月色更美。

那是他垂涎已久的翘首以盼,是他几度梦回的缠绵悱恻,是他一晌贪欢的□□。

良辰美景,机不可失。

他要如何才能得到顾无逸?

天时地利,他不用如何,他现在就可以得到。

他咬了咬牙,又转过身,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他坐在顾无逸身上的时候几近狂乱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可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要你想要得不得了……你为什么不能看我一眼?为什么?”

顾无逸从头到尾一声不发,无动于衷。

就好像孟愫不是骑在他的身上,就好像他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在经历什么。

等到孟愫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地,他终于听到顾无逸用一种微弱而沉稳的声音说:“不要……让孟恂……知道。”

孟愫抓起衣服,逃也似地离开了。

门打开着,四野无人,明月高悬。

顾无逸躺在地上,刚好能看到一轮圆月。

孟恂此时就在山庄里,如果孟恂来找他,看到现在的他,不知道会怎么想。

幸好孟恂一直没有来,一直没有任何人来。

月色越来越盛,他身上的药劲越来越弱,他穿好衣服,站起身,一点点往山庄里走去。

等他到山庄里的时候,大家已经打起来了,酒香肉香混合着血腥气,彩带彩灯溅满血迹。

所有人都受了很重的伤。

他本来不想打,日月山庄也好,丁仲明也好,不值得他拼命,可孟恂很拼命,所以他为了孟恂拼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不愿看到孟恂受伤,不愿看到孟恂难过,更不能接受孟恂死掉。

或许是从孟恂不厌其烦地对他嘘寒问暖开始,或许是从孟恂精诚所至地跟他袒露心事开始。

或许是从孟恂有次在二人比试里赢了他,抱着他又笑又跳开始。

或许是从他刚到日月山庄,第一次在众多徒弟中看到孟恂开始。孟恂的眼睛很亮,很温和,像一潭清澈的山泉,明晃晃地照向他,让他莫名觉得很想要靠近。

总之,正如丁仲明所说,他喜欢孟恂。

战到最后,大家都受了很重的伤,他躺在地上,抬头去确认孟恂是否还活着。

看到孟恂满脸是血的挣扎着还想起身,他知道孟恂是想起来去帮丁仲明。

孟愫已经站了起来,走近姜眺,一剑一剑砍在姜眺身外的淡淡光幕上。

孟愫受的伤也不轻,他的剑力很轻,每落一剑,口中就涌些血出来。

于是他也站了起来,拿着剑走向姜眺。

姜眺看见他的时候,眼神明显一亮,满嘴是血的问他:“小孩,你母亲可是叫顾芷?”

顾无逸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兰泽并没有随父姓的传统,所以她随了母姓。

“顾芷是我们的师妹,你同阿芷长得很像,她可是个大美人呐!”姜眺笑着看向丁仲明:“师兄啊师兄,你喜欢阿芷那么多年,可终究没有得到她——如今阿芷的孩子却落在了你这日月山庄里——师兄啊,替旧爱养孩子的感觉,怎么样?”

顾无逸觉得脑子嗡的一下。

他看见看见丁仲明眼中炙热嗜血般的目光,突然明白了这些日子,丁仲明对他做的事,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听见姜眺啜出嘴里的血,哑声笑着说:“小孩,别留在这里了,顾芷本就是暗卫的人,我看不如你同我回京当暗卫吧!也算是一脉相承!”

丁仲明的伤似乎很重,重到没什么说话的力气,只是红着眼睛,看着他。

被丁仲明吊在房梁上,罚跪在寒冰石上的场景,晦暗的腥臭的场景,翻滚在他眼前。

他开始犹豫了,他往身后看,尸体堆里,孟恂勉力睁着眼看他,充满希望和信心地看着他。

为什么孟恂没有晕过去?

他深深凝望着孟恂。

孟恂会怎么想?

孟恂会恨他的吧?

他是不是会永远失去孟恂?

真的值得吗?

——好像也没什么值不值得的,本来他也没有得到过孟恂。

如丁仲明所说,他与孟恂是太不一样的人,如果不在日月山庄,他们不可能相识,可他们总不能一直在日月山庄的。

孟恂总会娶妻生子,总会在继承并发扬家族的荫蔽。

他呢?

为了孟恂烂死在日月山庄吗?

他先离开日月山庄,好过孟恂先离开。

至少这样,孟恂不会忘记他。

他深吸一口气,走近孟愫,孟愫转头看着他,眼神很复杂,令人作呕。

现在好了,他再也不用去面对这种眼神,他也再也不用担心孟恂会知道什么。

他冲孟愫微笑了一下,举剑刺穿了孟愫的身体。

孟愫似乎并不感到震惊,他紧紧抓着顾无逸的手,凝望着他,嘴里往外涌着血。

姜眺一副波澜不惊的无赖样看着面前的一切。

顾无逸问姜眺:“我跟你回入暗卫,你能收我做徒弟吗?”

眼前的少年浑身浴血,手中的剑深深漫入同伴的身体里,可这少年却无比冷漠,仿佛他手里的剑刺向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练剑的木桩子。

姜眺不禁大笑:“师弟啊,你养出来的徒弟真是有趣啊!”

丁仲明的眼神烈火般烧向顾无逸,他用一种低沉得可怕的声音说:“顾无逸!你是疯了么?!”

顾无逸视若无睹,他抽出孟愫体内的剑,又捅了一次,孟愫的身子软绵绵地滑下去了,像是融化的泥塑,化成一摊血,散发着强烈的腥味。

顾无逸抽出剑,擦了擦溅在下巴上的血,就好像擦去溅在脸上的水,平静地对姜眺道:“你收我为徒,我就救你走。”

姜眺摇摇头,讨价还价道:“你杀了丁仲明,我就收你为徒。”

顾无逸摇摇头:“以我现在的伤情,我无法破他的御字阵。以你现在的伤情,你也没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我救你走,你让我加入暗卫继续学这剑法,很公平。”

姜眺盯着顾无逸看了很久,然后咧开嘴笑了:“你很好,不怕死,心够狠,我答应你。”

顾无逸就那样离开了日月山庄。

他离开日月山庄的时候十二岁,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落魄少年,而等到再见到孟恂的时候,已是暗卫侍总管。

这中间过了六年。

六年其实不算长,但足以改变很多事情。比如,他与孟恂的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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