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稀秋草绿,宽阔的大路上斜阳满铺,一辆马车踏着霞光飞驰不停,带起飞尘,乱了满地霞光。
驾车的人是孟恂,车在往南走,那是去洛州的方向。
小珠子的伤很严重,琉璃碧在他体内乱窜,伤及五脏,他带着小珠子去找了章存之,章存之虽然无能为力,但给他指了条明路:“洛州神女宫,血沙棠。”
洛州,山环水抱,人杰地灵。
洛水从城外琅玉山发源倾泻,穿城而过,滋养一方水土。
琅玉山上遍布奇草仙葩,神女宫就在琅玉山之上,整座琅玉山上的花草药材,都为神女宫种植,也都由神女宫守护。
神女宫,就好像这琅玉山的山神,与琅玉山共生共存。
神女宫在琅玉山主峰上,主峰高耸入云,马车无法上来。
一条沉重的铁梯贴着山壁摇摇晃晃垂着,那是唯一登上主峰的路,孟恂背着小珠子一点点攀上主峰,脚下时不时有滑落的石头掉入深渊。
峰顶,阳光刺眼,金顶白墙的神女宫屹立在澄明空灵里,散发着一种吉祥庄严的氛围。
孟恂揉了揉被铁链磨得生疼的手掌,整理了一下仪表,扣响了神女宫的大门。
大门打开,一个一身白衣的小姑娘探出头来。
小姑娘像小鹿一样,睁着大而无辜的眼睛看着孟恂,道:“你是谁?来神女宫做什么?有请帖么?”
孟恂道:“在下孟恂,我有朋友受了很重的伤,受章存之章大夫介绍,特来这里讨要血沙棠。”
小姑娘嘟嘴道:“血沙棠?怎么又是血沙棠?”
孟恂道:“怎么?最近很多人来找血沙棠吗?”
小姑娘打开门迎进孟恂:“也不多,刚刚才来了一个……只是很不巧,血沙棠五年一开花,上次开过的血沙棠,到如今只剩一朵了。”
孟恂愣了一下,道:“那还有没有其他和血沙棠作用差不多的?”
小姑娘摇摇头。
孟恂不死心道:“那下次开花什么时候?”
小姑娘掰着指头算了算道:“两年。”
孟恂浑身血液都冷了下去。
小姑娘看孟恂表情突然凝固了,叹道:“你可以先进来,让我们的人给你的朋友瞧瞧,万一你朋友的病不用血沙棠用其他也可以治好呢?毕竟外面很多大夫对我们这里的东西了解很粗浅。”
孟恂跟着小姑娘走过一个狭长的过道,眼前灯光一亮,霍然开朗。这神女宫上下一共三层,环形结构,二楼三楼似乎都是雅房,布置简单素雅,一楼则是一间宽阔的大厅,正张灯结彩,酒暖风香,人忙影乱,竟是和门外完全不同的样子。
小姑娘介绍道:“我是这里的掌事,你可以叫我十六。其实说你来的不巧也不对,明日就是我们的品花鉴草大会,如果不是因为这花草大会,通天梯也不会放下去,你们是连上都上不来的。”
屋内已摆了五六张大桌,桌子围成一个圈,中间空着,放了个台子,白衣的女子们穿梭不停,忙着布置空桌空台。
可十六说的话、周围躁动的人,早已都不在孟恂的注意之中,他的注意全被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过去,孟恂冲上前去,一把拽住那人,道:“崔公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崔晓白转过身来,叫了一声:“妈呀!”
十六赶上前来,笑道:“原来你们认识啊,白公子,这位崔公子就是我方才同你说的来寻血沙棠之人,我们的人才刚把血沙棠拿给他。”
孟恂道:“你要血沙棠做什么?”
崔晓白耸耸肩道:“救人呗。”
孟恂道:“什么人?”
崔晓白摇摇头:“不告诉你。”
孟恂道:“是顾无逸吧?”
崔晓白接着摇头:“不是。”
孟恂道:“我从渤州离开的时候,听说顾无逸被人劫走了,你也消失了,就是你劫走了他吧?”
崔晓白坚持否认:“不是。”
孟恂道:“带我去见他!”
崔晓白装傻道:“谁?”
孟恂道:“把血沙棠给我!”
崔晓白继续装傻:“什么血沙棠?”
孟恂不再追问了,手中剑已出鞘,直取崔晓白心口。崔晓白低身向后飞出,“藏金”从他袖间飞出,正面迎击孟恂的剑。
“叮——”
撞击声嗡嗡不绝,“藏金”被击得一路飞撞到了后面的墙上。
剑气微散,剑回到了孟恂手上,“藏金”似乎被撞的不轻,歪歪扭扭好像在摇头晃脑。
崔晓白伸手结印,叹道:“早说了,不要轻敌。”
“藏金”缓了过来,短暂冷静之后复又剧烈颤抖起来,暴怒着朝孟恂刺出。
孟恂挺剑去迎,剑光半朦胧半清澈,将“藏金”牢牢笼罩在剑光之内。
崔晓白打了个呵欠,道:“和顾无逸一样的招式啊……可惜了,你只有剑招,没有气决。”说着手上暗暗用力,“藏金”冲开剑光飞出,却立马调转了方向朝崔晓白飞来,崔晓白又叫了一声:“妈呀!”“藏金”急急刹住,停在了崔晓白面前。
崔晓白脸上有了几分愠色:“都说了不要轻敌!虽然只有剑招,也是大名鼎鼎的朝露剑法啊!”
“藏金”点了点头,又转身冲了出去。
孟恂又刺出一剑,这回剑气凌厉霸道,与“藏金”相撞,都各自退飞出去,崔晓白和孟恂也都往后踉跄了几步。
崔晓白看着孟恂,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打,突然听到有人劝架:“行了,别打了。”
崔晓白叹了口气,转过头去看,果然是顾无逸。
顾无逸倚门站着,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们。
孟恂走到顾无逸面前,看着顾无逸道:“因为你,小珠子才变成这个样子……如果没有血沙棠,他就会死……他,等不了两年了。”
孟恂的眼睛红红的,里面好像随时都有怒火烧出来,要把顾无逸烧成灰烬。
顾无逸避开孟恂的眼神,长叹一口气,道:“崔公子,把血沙棠给孟大人吧。”
崔晓白无语道:“我辛辛苦苦把你带来这里,就是为了这血沙棠,现在就这样轻轻巧巧让出去吗?顾无逸,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顾无逸道:“如果你觉得你能打得过孟大人,不让也无妨。”
崔晓白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扪心自问,他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孟恂,尤其孟恂看起来随时会为了那小孩拼命的样子,拼命的人打起架来总是很疯很不要命,而他是万万不可能为了顾无逸拼命的。
他突然有些明白了,与其两败俱伤,不如及时止损,这才是顾无逸的意思。
所以血沙棠现在已经进了小珠子的肚子里,小珠子的本来又红又涨的脸很快就退了红消了肿,孟恂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顾无逸苦笑,正欲离开,看见两个身着白袍的女子从门外缓缓而入,原本颇有些喧闹的厅堂里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这两个女子都体态婀娜,面容姣好,未施粉黛,更显得她们秀色天成。
十六偷偷跟孟恂介绍道:“这二位是神女宫宫主,左边那个梳高髻的,是芫宫主,右边那个散发的,是芪宫主。她们本来在外面巡山,刚刚你们打架,就让人把她们喊回来了。”
芪宫主径直走到孟恂面前,看了看他怀里的小珠子,笑道:“最后一朵血沙棠竟是叫这小孩子吃的。”
芫宫主道:“缘分到了。”
芪宫主又走到顾无逸面前,笑道:“这么说,你差点缘分了。”
顾无逸也笑道:“能见到二位宫主,便是最大的善缘了。”
芪宫主笑得更加愉快:“这位小相公不仅面貌生的好,说话的本领也是一流的,若是我能做得了这血沙棠的主,一定会留给你的!”
顾无逸眨眨眼道:“怎么?芪宫主还做不了这血沙棠的主?”
还未等芪宫主答话,芫宫主便插嘴道:“花草本无主,全靠天地自然生成,她做不了主,我们所有人都做不了主。”
芪宫主道:“是是是,你说得对,一切都是命定,一切都是缘分!”
芫宫主道:“既然没什么事,继续巡山吧。明日就是花草大会,要确保万无一失。”
芪宫主无所谓道:“能有什么闪失?这花草大会搞了这么多年了,这山也巡了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有过问题?”
芫宫主叹道:“芪,你越来越骄躁了。”
芪宫主道:“我越来越骄躁?那你呢?越来越迷信了?天天拜神女,神女早就死了,不会在天上盯着你!哪里来的什么神女值得天天拜?”
芫宫主明显生气了,又不愿在人前发作,只叫了声:“芪!”便拂袖离开了。
芪宫主倒是一点不生气的样子,转头笑嘻嘻冲顾无逸道:“她就是这个样子,开不起玩笑,老古板。”
顾无逸道:“古板是古板的,老倒是一点都不老的。”
芪宫主愣了一下,笑道:“你看我们有多大年纪。”
顾无逸道:“二十?”
芪宫主道:“我已五十有五,芫也已五十有三。”
顾无逸愣住了,他承认他猜年龄的时候猜的稍微虚低,但他想这两位宫主最多也就三十出头。
芪宫主接着道:“这里的人都很年轻,方才接你们进来的小十六,看起来还是个小孩子,其实也已有二十**。”
孟恂道:“怪不得我看她明明还是个小孩子,竟说自己是这里的掌事。”
芪宫主看着自己滑嫩的手道:“琅玉山,是座好山,这里土好、水好,所以山上长出来的草木都好,我们在这山里守着这些草木,有时候就靠这些为生,寂寞是寂寞了些,但好像也确实有些好处。”
崔晓白道:“对了芪宫主,你们说的那个花草大会,到底是干什么的?”
芪宫主道:“唔,品花鉴草大会,说来话长了……这琅玉山本是产玉的,但在一场山火之后,琅玉山变得光秃秃一片,神女宫的第一任宫主——我们一般就叫她神女,山火之后,神女发现琅玉山上竟开始生长奇花异草,其中甚至有不少是古书中所载的上古神药。
神女知道那些花草的名贵和难得之处,所以她开始守山,她在山上把她能辨别出来的草药统统标记留存,保留了种子,这样一来,这些花草就可以延续和传承下去。
这就是我们神女宫一直在做的事——理清每一种植物的效果,把那些可以帮助大家克服伤病的植物种子留存下来,集中播种。
从观察一株植物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再到理清它们的效果,运气好的话,起码也需要一年,运气差的话,十年都有可能。
明天,我和芫的徒弟会展示她们这一年的成果,如果谁能有比较重大的发现,宫主之位就会向谁倾斜。
所以,其实这品花鉴草大会,最开始就是一个考试,只不过随着神女宫名气越来越大、也随着山上的花花草草被发现得越来越多,新发现的花草往往不在我们的已知范围内。
所以我们也会在邀请一些名流俊彦来参会,希望他们也能帮我们辨花识草。章存之章大夫,就曾来过的,他也就是那次,知道了血沙棠。”芪宫主说到这里,突然转向顾无逸笑道:“小相公,其实你可以多留一天,说不定明天的花草大会上会有能帮到你的东西。”
顾无逸苦笑道:“我最近好像在走霉运,希望不要搅了你们的花草大会。”
芪宫主笑道:“运气不好么?走,我带诸位去拜神女!”芪宫主挥了挥手,吩咐十六道:“给白公子和这小孩安排个房间,这小孩需要静养几天,就先待在咱们神女宫吧。白公子,你呢?要不要也同我们一起去拜拜神女,就当为这孩子祈福了?”
孟恂看着笑眼盈盈的芪宫主,觉得她双眼仿若一泓秋水,脉脉含情,又深不见底,吸引着他不自觉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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