芪宫主的尸体在神女祠里。

浓烈的血腥气在这空旷的山野里分外刺鼻，芪宫主芪宫主身首分离，尸体跪在蒲团上朝着神女祠门外，头颅放在供桌上，面孔朝向神女像，双唇发紫，面色发青。

血从断颈处滴下来，在供桌下汇成了一小滩深红；血从断颈里涌出去，将尸体身下的蒲团打湿洇红。

孟恂站在尸体旁边皱着眉头。

自从离开京城，他眉间的“川字纹”似乎就没有舒展过。

十六还在惊魂未定，苍白着一张脸立在一边，结结巴巴道：“那个大胡子吓坏了，突然跑出去，慌不择路往后山去了，后山很大，很容易迷路，我本来是去追他，快到神女祠的时候，听到他在大叫，我也隐隐闻到了血腥味，还看到神女祠里面都是血……跑进去才发现，竟然是芪宫主……”

大胡子两眼发直地坐在神女祠门口，已经被吓得神志不清，嘴里一个劲嘟囔着：“神女……神女显灵了……神女杀人了……”

孟恂皱着眉问他：“你看到什么了？神女怎么显得灵？怎么杀的人？”

大胡子道：“我看到……我看到……那头……头本来是朝着门口的，自己……自己转了回去……”

本来已有白衣女上前来准备把头颅拿下来，和尸体归放一处，听到这话，白衣女不敢动了，往后退了两步，伸出的手也缩了回去。

孟恂走到供桌前仔细端详起来。

供桌的陈设很简单，香炉和头颅。

香炉里面的香都已经燃尽，头颅还在滴滴答答滴着血。

头颅放在供桌正中央，流了很多血，几乎填满了雕刻在供桌桌面上的祥云纹理。

“面朝神女，心向圣山……是神女，是神女的惩罚……”一个皮肤泛着麦色的白衣女，手上拿着一个刚刚摘下来的白色面具，神情惊恐地看着芪宫主的尸体。

芫宫主闻言呵斥道：“行了，不要胡说八道！十六，先带大家先回去。出了这么大的事，午膳后就让客人们想离开的就先行离开吧。”

十六应声正要行动，孟恂突然道：“慢着！”

芫宫主看了一眼孟恂，颇有些不悦道：“这位公子，有什么意见？”

孟恂道：“芪宫主面部青紫、有血斑，双眼突出，明显是被人勒死后又分尸，摆在这里鼓弄玄虚的。死亡时间大概是在昨夜到今晨，说不定凶手就在今天的宾客里面，如果现在让大家走了，很可能会放走真凶如果芫宫主信得过我，就由我来查出真凶，在查出真凶之前，撤下天梯，让所有人不得离开神女宫！”

芫宫主疑道：“你？查案？”

崔晓白努努嘴道：“他可是典案司长，当然能查案。”

芫宫主的面色终于缓和了起来，但还是一副颇为犹疑的样子。

顾无逸突然道：“头被割下来了，人当然是死的，人死了是不会动的，割下来的头自然也不会再动的。”顾无逸盯着供桌，供桌桌面上刻着一副百草图，枝藤蔓曳，布满整个桌面，那些凹陷下去的纹路里，几乎已被芪宫主的血填满，顾无逸抚摸着那些纹路，继续道：“除非……”

“除非有什么机关在带着它转。”孟恂接话道。

顾无逸抬起手，一道紫光缠上芪宫主的头颅，将芪宫主的头颅稳稳托起，移回了尸体旁边。

头颅拿开后，露出一小处圆形的花纹。

整张供桌上有九处圆形花纹，用来放置九把香炉，这是中间第五处，香炉已被移到一边，血就是沿着圆形花纹的缝隙，涓涓缓流，填满了整张供桌上雕刻的花纹。

相比其它八处花纹，中间这处有些微微凸起，竟似乎不是刻在桌面上的图案，是从桌子里镂出来的一段木塞。

孟恂走进供桌，盯着那有些微微凸起的圆形，伸手摸了摸，感觉似乎是可以活动的，手上微微用力，将那木塞缓缓转动了一圈，手下传来“咯哒”一声，又将凸起的木塞压回桌面。

祠堂内忽的隆隆作响，那染血的蒲团前，一方石板移开，露出一道台阶，不知通向何方。

崔晓白不由感叹道：“这机关设计的真是精巧，水填满桌面雕刻的纹路缝隙，机关就会被触发，中间的木塞就会旋转弹出。芪宫主死后头被割下，血流了满桌，那个大胡子跑到神女祠的时候，机关刚好被触发，所以大胡子看到芪宫主的头颅转动。”

孟恂走到台阶口，捉了一盏油灯点燃，站在密道口向内望：“芫宫主，你可知道这密道的存在吗？”

芫宫主道：“琅玉山冬天极寒，常常大雪封山，这密道是为了以防万一逃生用的，为了便于神女宫的管理，只有我与芪才知道密道的存在。”

密道里似乎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香味，缥缈散出。芫宫主抽了抽鼻子，皱起了眉。

平日里这密道关着，祠堂内又有很重的檀香味，这香气不明显，今日这味道散发出来，在浓烈的血腥味中格外芬芳。芬芳中，幽幽红光从黑暗深处散发出来。

芫宫主带着众人沿着台阶走进密道，顺阶而下，其实就是山体内壁的一处空洞，附近的应该是有水源，四面的石壁都湿漉漉的。

香味越来越浓郁，火光中，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

台阶两旁湿漉漉的石壁上、台阶之下的密室地上，四面八方，目光所及，都长满了花——花朵碗口大、鲜红的花瓣上生着绒毛、花蕊发着暗红的光。好像是一只只蜘蛛，重重叠叠摩肩接踵匍匐在石壁之上，一点空隙都不留。

芫宫主的脸色变得极差：“阴芙蓉，这是阴芙蓉。”

孟恂道：“什么阴芙蓉？”

芫宫主没有说话，一指指甲将手掌划了个口子，将手掌悬在身侧的石壁上。血流出来，正滴在一朵花的花蕊上。

那血竟瞬间被花蕊吞噬，花蕊的暗红色光芒猛地一亮，以这朵花为中心，带动着石壁上所有的花都亮了一下，就好像是风过静水，泛起涟漪。

崔晓白揉了揉眼睛：“我怎么感觉，这花的颜色，好像一下子就变深了。”

芫宫主道：“不是感觉，是事实。这阴芙蓉的生长要求极为苛刻，要么就长在这样有山泉水常年累月流过的石壁之上，要么就要靠阴血来养。”

“阴血？”

芫宫主道：“女人的血，最好是少女的血。”

崔晓白道：“这么讲究？这阴芙蓉有什么用？”

芫宫主道：“人吃了它，会丧失神智，功力大增，忘记疼痛。”

崔晓白疑惑道：“丧失神智？”

芫宫主想了想，给了一个更加精准的描述：“会变成杀人机器。”

崔晓白骇然道：“那这里还种了这么多！”

芫宫主道：“神女宫早已将阴芙蓉列为禁花，想不到竟在这密道里……”

孟恂道：“你不知道这密道里种了这么多阴芙蓉？”

芫宫主摇摇头，想了想，又道：“这应该是芪种的。”

孟恂道：“芪宫主？”

芫宫主点点头：“在她成为宫主之前那一年的品花鉴草大会上，那一年我还没有上花草大会的资格。我在台下看到她拿出了阴芙蓉，当时的宫主面色大变，认为阴芙蓉不祥，夺走了阴芙蓉，下令神女宫永不再种，见一朵，烧一朵……没想到……”

孟恂道：“这里的这些阴芙蓉，种了大概有多久？”

芫宫主道：“这么多，起码有八年。”

孟恂道：“她是哪一年当上宫主的？”

芫宫主道：“九年前。”

孟恂道：“也就是说，她从当宫主第二年，就开始偷偷私种阴芙蓉。”

芫宫主看着满墙满壁的阴芙蓉，道：“难道，当真是神女在惩罚芪？”

孟恂道：“真要是神女惩罚她，就不会用勒死这种方式了。”

崔晓白问道：“她为什么要种这么多阴芙蓉？为了泄愤吗？”

顾无逸道：“我猜是为了交易。”

孟恂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她想把这些花卖掉？”

顾无逸点点头：“孟大人，你父亲是将军，你应该知道，这阴芙蓉如果用到战场上，是多么有利的东西。”

当然，百万将士，武功大增，不惧疼痛，定会所向披靡，也定会尸积如山。

顾无逸突然道：“既然要靠阴血来养，这么多阴芙蓉，只靠芪宫主一个人不够吧？”

芫宫主点点头道：“这么大体量，最少也要有两个人一起，才能在不损害身体的前提下支撑下去。”

顾无逸想了想，道：“芪宫主的弟子，是……阿毂阿茹是么？我们可以去拜访一下么？”

芫宫主叹道：“诸位请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