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环的船是两天后来的。

孟恂把陈青环拉在一边，跟陈青环讲了逍遥殿的事，然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让陈青环做件好事：“反正那些客人都葬身大海了，你这船也拉不满，你就行行好，让这三十个人免费坐一次你的船吧！”

陈青环听到免费两个字，眼睛瞪得老大：“三十个人！免费！那我这回去可一分也赚不了了！这位公子，我也想做好事，可我也要吃饭的啊！”

孟恂陪着笑道：“可是，这案子跟你不也是有些关系嘛！”

陈青环怒道：“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送货送人，人到这里要做什么，我能管得了吗！”

孟恂道：“可如果你没有编造那不死草的谣言，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来这里啊！”

“放屁！谁说的是我编造的！我从小在这船上长大，我自己都不知道那鬼诗什么意思，我怎么编造？！”

“那那诗是从哪来的？”

“我不知道别人是从哪听来的，我是从我爹那里听来的。”

“你爹？你爹是谁？”

“我爹就是我爹，我爹还能是谁！我爹是造了这船的人，也是第一个开来逍遥岛的人。那天刚好是大夏同我中原休战的日子，所以船开得非常顺利。我爹跟我说，他来逍遥岛，也是因为这首诗。但也什么都没有发现，只能靠开船为生。”

“那也有可能是你爹编造的这谣言。”

“放屁！”

孟恂见陈青环生气了，吐了吐舌头，把几个样貌可爱、年纪又小的少年少女往陈青环跟前推：“快，快跟姐姐求求情！”

少年少女按照说好的那样拽着陈青环的衣袖开始撒娇。

他们在逍遥殿里受过更专业的训练，区区撒娇对他们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陈青环很快就受不了了，甩开大家的手，一脸不耐烦：“行了行了行了算我倒霉！但是只能坐货舱，明白吗？”

“明白！明白！”

“谢谢姐姐！”

陈青环叹了口气：“他妈的，这都是什么事！卸货吧！你们也赶紧准备准备，一个时辰后开船！”

小珠子道：“孟大人，那我们还要掏船费吗？”

陈青环转过身来柳眉倒竖：“你们有被那个什么泠抓起来过吗？”

小珠子摇摇头。

陈青环道：“你们身无分文吗？”

小珠子看了一眼锦衣华服的孟恂，摇了摇头。

陈青环叉着腰道：“那你为什么还问的出这种问题！你们当然要掏船费！还有跟你们一起下船的那个小孟脸！他也得掏！”

孟恂四下看了看，“小孟脸”顾无逸还没有来。

出发前他跟顾无逸打了招呼，说要先来跟陈青环讲讲价，问他需不要帮忙收拾行李。

顾无逸说不用，让他先走，自己随后就来。

可到现在都还没来。

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孟恂把手里的小包裹丢给小珠子，道：“你在这里等一下。”便飞也似朝客栈去了。

小珠子看着孟恂的背影，脸色阴沉了下去。

*

海岸边。

疯疯癫癫的叫花子一动不动地站着，凝望着海面。

他突然跪下，匍匐在地，深深叩首，虔诚地拜着天地和大海。

“老天有眼，终于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顾无逸笑嘻嘻地走过来，站在他身后问道。

叫花子又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转过脸笑道:“昨晚打了好大的雷！现在终于结束了！”

顾无逸道:“昨晚天气很好，没有打雷。”

叫花子笑道:“不可能，你听错了！”

顾无逸叹道:“我没有听错，昨晚没有打雷。”

叫花子想了想道:“那是我听错了？”

顾无逸道:“你也没有听错，你根本也没有听到打雷，你跪在那里所说所拜，根本不是为了雷声的结束，而是为了逍遥殿的覆灭。”

叫花子笑道:“这位小公子，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顾无逸道:“你根本不是疯子，对吧？”他突然出手，去夺叫花子头上的草环。

叫花子的动作却要更快，侧身一闪，躲过了顾无逸的手。

顾无逸笑道:“你果然会武功。”

叫花子仍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什么武功？”

顾无逸衣袂飘飞，琉璃碧周流满身。

叫花子面色变了:“你是谁？你到底要干什么？”

顾无逸指了指头道:“我要你头上的草环。”

叫花子往后退了几步:“一个破草环，不值得你动武，我再给你编个新的不就好了。”

顾无逸笑道:“那我要和你头上这一模一样的，你能编出来吗？”

叫花子脸色一沉。

顾无逸笑道:“‘海上逍遥岛，岛中长生鸟，至阴悬彩日，衔来不死草。’据我所知，这首诗并不是陈青环编造的，而是却有其事。

只是，这首诗揭示的不是不死草所藏的地方——

逍遥岛本来有个王朝，叫做凃羙，凃羙国的图腾是金孔雀，金孔雀长生不老，羽毛永远华丽，长生鸟指的就是金孔雀。

天门悬彩，悬彩日指的是癸亥日，至阴悬彩日，是癸亥年癸亥月癸亥日。

这首诗的意思其实是——海上有一座逍遥岛，这座岛是凃羙王朝曾经的旧址，要在癸亥年癸亥月癸亥日那天，把不死草带去那里。

所以，这首诗不是揭示，而是指引，指引一些人，将不死草带来这里。

陈青环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她父亲来到这里的日子是大夏和中原停战的日子，那天刚好就是癸亥年癸亥月癸亥日。

除了他之外，你，也是当年来到这里的人其中之一。

你们受人所托，将不死草带来这里看管守护，本来一切相安无事，直到泠来到这里。

泠的织金斩是武当绝学。

五年前，武当曾驱逐过一个孩子，理由是那孩子“心智入魔，无药可救。”那孩子应该就是泠。

泠被逐出武当，从中原流落至此，他身上不可能有太多钱财，他建造逍遥殿，估计是因为在这里找到了凃羙的宝藏。

好在，他只找到了宝藏，没有找到不死草。

但自从泠建造了逍遥殿之后，你知道你打不过他，你担心他早晚有一天会找到不死草，于是你开始装疯卖傻，并以此为掩饰，把不死草移到了一个你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昨日我从岸边往回走，一路上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后来我才想起来，现在已是深秋，从海岸边开始一直到街衢街道，所有的树木都是枯黄着的，草地上更是一丁点绿色都没有。

可你带的草坏，却杂了嫩绿的草芽。我想，那样的绿草，在这逍遥岛上怕是找不出第二株了。

而且，自我两天前看到你的草环，到今天，那嫩绿色似乎完全没有变化。所以——那就是不死草草吧？”

叫花子凝视着顾无逸：“是谁叫你来的？”

顾无逸道：“很重要吗？”

叫花子道：“我只是好奇。”

顾无逸笑道：“那我可以告诉你。”

——毕竟，人死之后，好奇也好，知道秘密也好，都不再有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