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毛色油滑肥嘟嘟、活力十足的母鸡凭空出现,踩在王红芬盖着棉被的腿上。
‘咯咯咯’的鸡叫声在寂静的农家小院内显得格外的响亮。
和他们一屋之隔的西屋内,鸡叫声让秦桂香恍惚的觉得自己最近闻着婆婆的鸡汤味馋出幻觉,
想吃肉想疯了,连做梦都梦见了鸡叫声,她闭着眼抱着肚子慢慢翻了个身,不在意的睡去。
韩铁柱眼疾手快地掐住鸡脖子和王红芬错愕,不可置信的对视。
王红芬睁圆了眼睛不敢眨,看一眼鸡看一眼韩铁柱,她咽下口水,抖抖擞擞、结结巴巴地说:“老、老韩啊!我这是疯了吗?还是傻了?”
“嗯,我觉得我也疯了!”韩铁柱喃喃自语道,可手上叫不出声却一直在疯狂扇翅膀的小母鸡让他回过神来。
小母鸡扑棱着翅膀挣扎着用最后的力气拉下一坨屎,渐渐不动了。
韩铁柱不敢松手,摸了摸小母鸡:“这鸡是热乎的啊,不然、我去杀了给你吃!”
“别,我怕!”她下意识的开口拒绝。
这鸡太诡异了,让人害怕。
可立马又想到自己做的那个仙女投胎梦。
顿时心不慌了,挺起身欢快地吩咐韩铁柱:“快去,我要吃两碗。”
王红芬从小接受的信息就是天上有神仙,地下有地府阎王,人是有生死轮回的。
对于转世投胎仙女下凡什么那是完全的深信不疑,就连韩铁柱也差不多。
可以说那个年代的人几乎都是这样的。
之前做过仙女投胎到自己肚子里的梦,她还当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原因,
可就在刚刚,她一下子就悟了,
这肯定是闺女天上的亲人看不得闺女受苦,心疼闺女没奶喝,专门送来的母鸡。
不然怎么会无中生鸡呢。
韩铁柱见她痛快答应了自己的提议,却又对这凭空出现的小鸡能不能吃开始迟疑了。
“这来历不明的东西还是小心些吧,不然明天我找只狗,先喂它吃一些。没问题了你在吃。”
王红芬也知道小心为上的道理,可闺女饿得都没力气了,现在哭声跟个小猫崽子一样大,可怜兮兮的,喝米粥的话又怕给孩子给喝出个好歹来。
“你先去把鸡给炖上再说!”她第六感觉得这鸡就是鸡,并不是什么奇奇怪怪有毒的东西。
按道理说这种玄幻的东西应该立即扔掉,然后拜一拜祖宗,可他舍不得啊。
韩铁柱犹豫再三还是准备烧水烫毛。
“这也不像是野鸡啊,野鸡鲜少有这么大这么肥的。”他就着煤油灯,把这只鸡翻来翻去查看,摸了摸鸡肚子,里面还有鸡蛋呢。
“快点吧,现在还能放点血出来。”王红芬催他别看了,再看血放不出来鸡肉都腥了。
霸道的鸡汤香味顺着窗户门槛的缝隙,在韩家小院里荡来荡去,又顺着窗户门槛的缝隙飘了一丝到其他屋里。
秦桂香和高翠喜连带几个孩子,吧嗒着嘴接连做起了喝鸡汤的美梦。
而王红芬则眼巴巴地看着面前的这碗鸡汤,大火煮了一个小时,筷子轻轻一夹,骨肉软烂分离,鸡汤上泛着一层厚厚的黄色鸡油。
“应该可以吃吧?”她咽了下口水,抬眼看着韩铁柱说道。
这怪力乱神的事是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的,谣言最是可怕,所以韩铁柱从没想找谁商量,只能他和老婆子两个人来拿主意了。
“我自己来试!”大不了就是一死嘛:“我要是先走了,你可不能改嫁,要帮我把闺女带大啊!对了,可千万别说我是被毒死的。”
忒丢人。
这话说得王红芬心里惴惴不安,想说别喝,她和闺女离不开他,
韩铁柱说完临终遗言,端起碗视死如归地喝了一大口。
“咳咳咳咳!”他咽下鸡汤后捂着胸口大咳起来,咳得涕泪横流。
“她爹啊!”王红芬吓得魂儿要飞了,泪眼婆娑,这毒见效也太快了吧:“你可千万别死,闺女还小啊,三儿和小四还没成家啊!!”这一大摊子她摆弄不来啊。
“咳咳,没事,太烫了!”鸡汤表面糊了厚厚的油,热气都封在了油里,冷不丁的被烫了一下而已。
王红芬像是刚刚那只被勒住了脖子的母鸡,瞬间血压升高,要不是被吓得浑身没力,恨不得锤死他。
哭笑不得的王红芬擦了把飞出来的眼泪,也不好怪他莽撞:“剩下还喝吗?”。
韩铁柱手稳当得很,咳了半天手里的鸡汤一点没撒,砸吧砸吧嘴回味了下鸡汤的清甜,。
因为是给产妇喝的,里面没有放盐,只有肉类食物特有的醇香味。
“一口应该看不出来吧,不然我在喝一口?”他喉结上下滑动,讪笑着问王红芬。
王红芬无语地看着他把这碗鸡汤喝完,两人又等了半个小时。
“应该没毒吧?”韩铁柱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半眯着眼,哈欠连天但不敢睡实,强撑着眼皮在等着结果。
“哈哈,我就说这鸡肯定不会有问题的。”王红芬踹了一脚躺在自己脚头眯着眼准备睡觉的韩铁柱:“去端一碗给我。”
温在灶上的鸡汤不冷不热,心急的王红芬‘咣咣’先喝了一大碗汤下去,这才用筷子夹了一块鸡肉起来慢慢吃,她才不承认是馋了。
她只是想早点喝完早点出奶:“老韩,别说啊,这肉就是比咱家养的好吃,又嫩又香!你都没放血,居然都不腥。”
韩铁柱点点头,等他烧好水的时候,鸡已经微硬放不出多少血来了。
“剩下的怎么办,明天怎么跟媳妇俩说啊?”这鸡有些大,两人各吃了一碗后还有大半在锅里呢。
“没事,就说是我去外面买来的。”
也只能这样了,好在两个媳妇不会明面上说什么,背地里的话他暂时管不了那么多,得先顾着珍珍再说。
“有了有了。”一大碗鸡汤下肚,王红芬浑身热烘烘的,胸口仿佛有热流经过,没一会就有鼓胀的感觉:“前两天你赶集买的猪蹄能下奶,鱼汤没下奶,是不是因为鱼汤没油水啊。”
“可能吧,”韩铁柱眯着眼睛下意识嘟囔着。
忙活了一晚上,又喝了带着油水的鸡汤,他睡得快要迷糊了。
一个激灵醒来:“这事别往外咋呼啊。”先前红芬被村里的人带着信了个什么瑶池道的教会,
后来查出来不仅是封建迷信,还是个反动组织。
幸亏王红芬入教晚,带她入教的婶子也没参加过几次活动,村上入教的这几个人被查了个底朝天后,口头教育一番就放出来了。
“知道知道!”说起这事王红芬就心有余悸。
珍珍哭闹了一天总算吃上口粮了,没出月子的小人儿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谁不给她吃饭谁就是大坏蛋。
总得来说珍珍是个好养活也好带的娃,只要吃饱喝足尿布干爽,一般不折腾人,基本都在睡觉。
一大早高翠喜冷着脸坐在自己屋内烧水,昨晚睡觉前明明一切都正常,
也不知道半夜三更的自家公公从哪里搞来的母鸡,她早上去婆婆屋里拿小姑子的尿布洗,
看到铁锅上的油渍,碗橱里的两大碗鸡汤心里直冒火,这样明目张胆的给婆婆开小灶好吗?
好吗?
“奶。小姑睡了吗。”兄妹二人推开门轻声问王红芬。
“醒着呢,你们进来吧。”
醒着就不怕吵到小姑了。
“小姑真可爱。”立安趴在炕边看着小姑,
珍珍刚吃完奶,小嘴还在那习惯性的动来动去。
王红芬下床,屋内的灶台上温着鸡汤,她用筷子夹了两块肉出来想了想又把鸡汤倒了几口在另外一个碗里:“平平安安快点吃。”
两个孩子见到吃的两眼放光,什么都没说,先是一人一块鸡肉,后分了几口汤。
“奶,好吃。”安安对着奶奶甜甜地笑了笑。
王红芬也笑:“肉肯定好吃呀。把嘴擦擦再出门。”
“嗯。”两人听话的用手背擦了擦嘴,反手又抹到了衣襟上。
“翠喜。”
门外有人喊高翠喜。
“哎!”高翠喜忙应声,探出身去是前面的田山贵的婆娘张家枝,因着离得近,和自己婆婆关系处得还不错:“婶子来啦!”
“我来看看你娘。建国他们呢?”张家枝笑着问道,手往前伸,要把手里的篮子递给高翠喜。
高翠喜忙说不用:“跟他们爷爷上山搂柴去了。”推脱不过只好接了过来,带着笑说道:“娘在屋呢,婶子快去看看我那小姑子,长得可真喜庆。”
张家枝熟门熟路一进屋就赶忙说:“红芬啊,先前怕你身子没养好就没来,现在身子没什么事了吧。”
进屋后不客气地坐在王红芬炕头旁边。
高翠喜给她俩带上门,自己回了屋。
“我都生了五个了,好着呢。”王红芬半靠着床头的柜子上:“先前说了不办洗三也不办满月,你咋还这么客气呢。”
院子就这么大,外面两人说话声音又响,知道张家枝带了礼过来的,
“咱俩客气啥,前头我儿媳生狗蛋时你还不是也去了。”礼尚往来这个道理她懂:“快给我看看你这小闺女。”
珍珍这会吃饱喝足还不困,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四处乱看,王红芬从床内抱起她,放在
床边沿,方便客人逗弄。
“哎呦真漂亮的丫头!”张家枝是真的吃惊了,前些年大人过得艰难,孩子也不好过,很多孩子都干巴瘦的不说,身上还黄突突的:“咋这么白捏。”
“眼睛像你,又大又亮!”
“哎呦头发又多又乌。”
“你看她还冲我笑,真机灵。”
王红芬被她夸得心花怒放:“珍珍最是乖巧了,她要是哭了肯定是饿了,要么就是尿了,可比我前头四个小子好带。”
“你以后可会享福了啊,你家这小棉袄啊一看就是贴心的,不像我家那两个破棉袄,漏风。”张家枝半真半假的说笑。
王红芬抿嘴笑:“这怪谁啊,还不是你当初把桃花嫁那么远的。”
桃花生孩子后没人带,妹妹杏花去看望桃花顺便帮忙照顾她做月子,结果桃花又把杏花说到了婆家村上。
“唉,一年也就初二能看她们一眼,就这样还不是年年回!”说到这个张家枝就来气,不过气也没用,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抱怨也没用:“你娘那边过来没?”
“老韩托人递口信去那边了,估摸着明年春天的时候会有人过来。”
“也是,你老娘还在呢,你哥嫂他们总归会来的。”
两人胡拉扯了一番后张家枝说要回去带孙子了,目送她出门,王红芬心情大好地抱起珍珍:“珍珍饿了没,咱家的小珍珍就是俊,对不对呀!”
珍珍还小,只会无意识的咧嘴微笑,偶尔咿呀两声像是在附和她的话。
看得王红芬心都变得柔软起来,恨不能一直抱在手里。
新海市发电厂的职工宿舍是清一色红砖瓦房,一排排的坐北朝南,一共有八排,每排十多间,小小的宿舍内只够放4张上下铺的铁架子床。
韩绍文韩绍武兄弟俩暂时单独住了一间,有这好事是这房子有人定了,
等他们活干完走了,这间屋要分给刚结婚的小夫妻的,
发电厂不缺热源,宿舍冬天有充足的暖气,免费的澡堂每天开放18小时,不管是上白班还是晚班的人,什么时候去都能洗上热水澡。
他俩没什么文化,来这里只能干干苦力。
就这临时工的苦力工作还是他俩的小姑父找人,给他俩兄弟留的。
为此还搭了他们小姑父的人情。
干了一夜晚班,兄弟两人回宿舍拿衣服,准备去浴室洗澡,
来到这边上班的半个多月,他们学会像其他工人一样天天去洗澡,
在浴室的大池子里泡得浑身通红,
回去睡觉那叫一个惬意。
“咱们当不了正式工,哪怕一直当个临时工也行啊!”
这里的活再累也没有农忙时候累,
冬天的时候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晚上滚热的洗澡水洗去一身疲惫,
回到暖气熏得热热烘烘的宿舍里,那叫一个舒坦,很快就能入眠,
一夜连个梦都不做,眨眼的功夫天就亮了。
“做痴梦了你?没看现在连初中生都不大招了,只要高中和大学生。”电厂里的文盲大老粗,大都是电厂隔壁新建村的。
因为发电厂占了新建村的土地,有一部分人就被特殊照顾,招工招进厂了。
还有些名额也是新海市其他村镇的,轮不到他们隔了几十里的村子。
韩邵武这话憋了好多天了,他也知道进厂的名额有多稀少。
从第一天进厂上班他就羡慕这里的工人羡慕得要死,
“大哥,也不知道娘生了没,算算日子差不多了吧。”
“估摸着已经生下来了,也不知道是小弟还是小妹。”两人无奈一笑,这个年代成亲的早,最小的小姑、小叔很多都比侄子小,他家也不算太特立独行。
“开春说什么我都要送建国建设去上学!”韩绍武说着狠话:“就算爹不同意也不行,小三小四都还在上学,凭什么孙子不能上?。”
他摔打着拿在手里的毛巾,有些愤恨自己爹的处事不公,
四个适龄的孙子孙女,就大哥家的立平上小学了,凭什么他家的两个不给去,同样都是孙子,还要厚此薄彼吗。
“爹不是讲了,等明年看看地里收成,好的话就让底下三个孩子去。”韩邵文仿佛没看到他的激动,语气平淡的说,他心里何尝不急,闺女立安开春九岁,再不去就有些大了。
虽然小学里什么年纪的都有,但是自然是越早越好。
“就是因为你不跟我站在一条道上,爹才这样!”韩绍武嘴上抱怨着,他俩做完地上的活,别人都闲在家里,就他俩还来市里干活。
如果小三小四没有上那么多学,家里的光景要比现在好很多。
学费杂费看起来不多,住校的吃喝才是大头,另外家里少了人干活,少分了粮,这才是主要的。
谁让他们没分家呢。
韩绍文被二弟责怪也不敢多说什么,他是老大,就算是分家了,爹娘和小三、小四还是要跟着自己,现在又多了个妹妹,万一老二撂挑子不干硬要分家的话,他就是累死也养不活一大家子人。
他安抚地拍了拍二弟的肩膀:“你多辛苦辛苦了,谁叫我们是当哥的呢。小三明年要是不上大学也能在市里找个工作,快了快了。”
韩绍武抱怨几句就算了,说得多了只会让自己心里更加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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