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这天韩邵文、韩邵武结束了临时工的工作,回了家。
“邵文邵武回来了啊?”
“回来了二大娘!”
“年后还去不?”
“不去了二大娘!”
兄弟俩能在农闲时外出赚钱可嫉妒死大家了,语气里是满满的羡慕,这年头挣点外快不容易啊。
哥俩走在村上,应付着村上老少爷们的问候。
远远看着自家的房子,老二感慨极了。“哥,电厂宿舍是挺好,可看到咱家的房子怎么就这么亲呢!”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啊!还是家里好,”韩邵文的脸上也是隐藏不住的喜色,
“爹、娘,我们回来了啦。”
“邵文”
“邵武”
两道欣喜的声音来自两人各自的媳妇,秦桂香和高翠喜听见声音从屋内迎出来,脸上都是掩不住的高兴。
两人把手里的包裹交给媳妇,就见他爹在东屋喊他们:“进来先看看你们妹妹。”
秦桂香拿着包裹回了屋,高翠喜想跟上自家男人的脚步停顿了下,轻轻跺了下脚,扭身回了厢房。
东屋内都是孩子特有奶味、尿味,提醒两人自己真有妹妹了,伸头看了看襁褓里的小婴儿:“娘,这就是小妹了啊。”
老大探头瞧了瞧就收回了目光。
“你个小丫头片子。”老二戳了戳珍珍的脸,带着调侃的语气说了句玩笑话,以示亲近。
“呸呸呸!”王红芬怒视老二对他呸了几下,双手合十,虚空拜了拜:“菩萨莫怪。
你小妹可是个有福气的,你们以后啊还得指望她呢。”
这下给老二看楞住了,老娘是不是生孩子生傻了,他们都30岁的人了,还指望她,等她长大成人嫁个有本事的男人,这也得十几二十年后的事了。
指望她不如指望自己了。
他把目光投向自己的爹,希望在他那得到支援,
没成想连爹都是用不懂事的眼神看着自个:“这么大的人 ,说话就不能注意点。”
老二:“…………”
好在老大和他心有灵犀,两人对视后什么都没说,
免得惹怒了老娘。
“拿了多少工钱啊?”兄弟俩一进门,王红芬就迫不及待的询问两人工钱。
“我俩的工资是按学徒工的级别发的,14块钱一个月,除去花用还剩下六块多,还有4张布票。”两人分别从兜里掏出六块多钱递到王红芬手上。
王红芬接过钱数着。
“厂里活累吗?”韩铁柱摩挲着他的烟锅袋问,
“和种地差不多,每天就是铲煤,年底用电量大,厂里到了好多煤。”
那也不轻快啊,两儿子受苦了。
韩铁柱看了眼在数钱的王红芬,“还是当工人好啊,在村上也就混个温饱。”
“能有个温饱就不错了,吴大头家一年到头还欠着生产队工分呢。”
王红芬点钱不耽误她插嘴,数完留下4毛零钱,剩下的12块用手帕卷卷好又递给韩铁柱:“放柜子里。”
老二鼓足勇气问:“爹,年后送建国和建设上学去吧,年后一个十岁一个八岁了,在家做不了什么活,我们大人加把劲就能做出来。不如去上学学点字。”
见老大不吱声,用手肘捅了他一下。
老大看了眼他娘:“娘,我家安安也要上学,以后嫁人也能嫁的好些。”
王红芬看了眼两儿子后低头把珍珍到床里盖上被子。韩铁柱放钱的手一顿,
赵家沟地理位置不错,有山有河,饿是饿不死的,就是没多少钱。
几个孩子都去上学的话,家里少了几个孩子干零活不说,
学费一个学期要两块多,
小三儿上高中还要伙食费住宿费。
小四初中学费四块多,
全部上学上不起啊。
家里处处是用钱的地方。
韩铁柱掏出烟袋点上烟。
老二不满地嘟囔着:“小三要么就别上了吧,上过一年高中也算高中生,可以找很好的工作了。总归比学徒工工资高。”
“不行!小三要考大学的!”韩铁柱难得的威严起来,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说道。
韩铁柱斗大的字识得两箩筐,前半辈子最羡慕的人是赵地主赵长庚,
吃饭顿顿有肉有白馍,还有大小老婆。
这个赵家沟大队以前就是他家的,只不过赵长庚老子吃喝嫖赌毒占全了,败光了几百亩的田地,还好他老子没活多久,解放前就死了。
到赵长庚手里还有几十亩田一座后面的山头,解放后成分定为富农。
两人岁数相仿,韩长庚的儿子赵云杰51年高中毕业后考入了省城某工学院的航空工程系,52年被公派去苏联留学了。
这些情况赵家沟大队没有不知道的,韩铁柱供着老三上学的本意是三儿身体弱,学点字有文化好找工作,以后不用下地做苦力,
没想到土改后赵地主家的土地都被分掉了,现在都不是地主了,但人家儿子那么出息。
正巧三儿学习还行,
他准备咬咬牙,也培养出一个大学生来。
柜子门被他关得哐当一声,惊得珍珍手脚挥动,王红芬赶忙哄着。
兄弟俩对视后苦笑,要不是家里有三个读书人,凭着家里这么多个壮劳力,怎么会穿补丁打补丁的衣服,一年最起码可以做一件新衣。
“明年夏天过后三个小的都去上学,安安也去。”韩铁柱面色沉沉说道,他也不是后爷爷,自己的孙子孙女还能见不得他们好吗?小学晚两年上没有坏处,太小了心性定不下来,学了也是白学。
老大老二暗中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结局是好的,三个孩子有书念了。
“对了,你娘要奶珍珍,不吃荤腥就下不来奶,我给她买了两只鸡,估摸着你们媳妇有什么话说。”韩铁柱先给兄弟俩打了预防针,以防两人被床头风给吹歪了。
“应该的!娘岁数大了,是该吃点好的补补身子。”老二丝毫没什么意见,自己老娘吃的,又不是给陌生人吃的。
“对,娘你尽管吃,把身子养好才是最重要的。”老大也赶紧表态,不然爹娘还会以为自己又意见的。
王红芬听见儿子能这样说心里高兴,
独自吃小灶的忐忑消散了不少。
至于孙子孙女读书的事刚刚她都听老韩的。
抬眼看了下头发长长的兄弟两个,给了每人2毛:“去找二癞子理了头。”
“哎!”兄弟俩接过钱后一时也没什么好说的。
韩铁柱见兄弟俩心不在焉的样子,挥挥手:“你们回去吧,桂香要生了,最近家里的事都堆在翠喜一个人身上,估摸着她有不少气,
老二你劝劝翠喜,现在是她忙些,等她有困难时,还不是你大嫂和你娘去帮她。”
“哎,我知道的。”
等兄弟俩走后,王红芬愁道:“明年咱家也没那么钱啊,小三高中还要上一年半的。”
“我不是说了吗,人家大学不收学费还发钱,够他自己开销的,等上完高中就好了,再说了,这99步都走了,还差最后一年多,无论如何都要念完。”
“我也想让他读啊,可这大食堂把队里的粮食吃完了,现在又不办了,这在家吃饭了我从哪里变出粮食来啊。马上过年了,也要准备几个像样点的菜吧。”
韩铁柱抽着烟:“放心,咱们这边靠山靠水的,还能饿死人啊。”
“是饿不死,可要吃糠咽菜的日子也不好过啊。”王红芬嘟囔着:“还有,我闺女可吃不来那些,这一条小母羊也要不少钱吧。”
见他坐炕上抽烟叶不说话,
王红芬踢了他一脚:“出去抽,熏死了,屋里都是烟味。”
韩敏珍听了一耳朵,愁得呀,这可怎么好,家里也太穷了,孩子还多,唉!
兄弟俩分别回了房,老二一进屋就见高翠喜已经把他的包裹都打开了,收拾他带回来的江米条还有蜜三刀。
“钱给你爹娘了?”她拿了根江米条慢慢吃着,其他的收到了自己的嫁妆柜子里。
“什么我爹娘,那也是你爹娘好吗?”老二搂住她往炕上一躺。
“走开!”高翠喜挣开他坐起身,“看你就来气。”
“我这刚回家怎么着你啦。”
高翠喜咬唇,眼里开始有泪花闪烁:“你在外面赚钱养一大家子,我在你家当牛做马的,你说我能好到哪里去。”
“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吃苦了,给我亲亲来。”老二又拉着她躺回床上:“给我吃吃看江米条甜不甜。”
“去去去!别嬉皮笑脸的。”高翠喜冷着脸,丝毫不为所动,再次坐起身。
老二也有些生气了,低声吼她:“我走了一个多月刚回来你就给我甩脸子啊!干点活怎么了,谁家媳妇不干活啊。
还有,大嫂这不是怀孕了吗,加上娘生了小妹,事都挤在一块了,等大嫂生完你不就松快了。”
“再说了,我们也还要生的啊,到时候大嫂帮你干活,这不就补回来了!”
“好,干活这事我就不多说了,可你娘背着我们偷吃鸡怎么说。”高翠喜手指着东屋不甘心地问她。
“什么偷吃,别说的这么难听!”老二笑不达眼底的说,
“就是偷吃!”高翠喜声音不大但开始刺耳起来:“你娘可金贵的很,要做满月子这就算了,家里三只鸡吃完了不说,又去买了只,买了只不够,你爹又买了两只。”
她冷哼一声:“你吃倒是正大光明地吃啊,怕我们知道,偷偷把鸡养在东屋里,也不嫌骚得慌。”
老二的笑意彻底凝固,脸色发青,他好好的爹娘在她嘴里,变成了吃小灶的恶公婆了。
“你别胡七八说地败坏我爹娘名声,我娘这么大岁数生产吃两只鸡怎么了!”
“我败坏!”高翠喜气得浑身发颤,强忍了半天的眼泪流了下来,手指着韩井家失望极了:“行,行,你们是一家亲人,就我是外人、我是坏人,行了吧!”
“我这个外人不在你们家了,这总行了吧!”说着起身打开柜子就要收拾包裹回娘家。
“行了行了!”老二深吸一口气无奈拉住她,从怀里掏出两块钱来:“吶,我专门留给你的。”
高翠喜泪眼模糊地看着他递过来的钱,收拾包裹的手一顿,拿着吧有些丢面子,不拿吧那钱像钩子一样勾着她。
高翠喜擦了把眼泪不吱声,歪坐在一旁,没继续打包行李也没有接他的钱。
“行了行了,都这么大的人还要回娘家,也不想想你那娘家回去干嘛!”老二把钱塞到她的手里,
“再不像样难道我回去住几天不行啊。”她低头摸索着钱,娘家没钱没人没本事,
她这个外嫁女都没有底气回娘家,心里一阵苦涩,眼泪扑簌簌掉下来,期期艾艾地觉得自己实在是命太苦了。
“爹,你回来啦!” 建国建设在村上玩听说自己爹回来了,兄弟俩像个小炮弹一样‘哐’地推开门进屋,当看到有点心时,又是一阵惊呼,父子三人一阵欢声笑语。
独留高翠喜背着身子抹眼泪。
秦桂香这边也在跟老大抱怨:“爹娘大概是怕弟妹说嘴,专门把鸡养在了屋里,娘大概是年纪大了,一定要吃肉才能下奶。”
“老二媳妇就是心眼小,听爹的话音,她大概是摆脸色给爹娘看了,不然爹不会那么说的。”
“唉,上回她说平平打她家两儿子了,气得我打了平平一顿,可她还是不满意,天天给我使脸色,我都快一月没和她说话了。”
“这老二媳妇真是搅家精,当初老二就看中了翠喜。这翠喜小时候在韩地主家当丫鬟,养得和娇小姐似得,心比天高。”
秦桂香摸着肚子:“不知道肚子里这个生出来后有没有奶,生平平和安安的时候奶水就不多。”
韩井国看了她一眼:“现在操心这些干嘛,等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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