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床是原主的干爸曾仲才亲手打的,在他离开大陆以前,最后一次来探望原主的时候,那时候沈爱立才九岁,她围着干爸,说要在床四周雕花,她干爸不同意,说太好看了会被人惦记。
就很朴实的泡桐木打的,只不过干爸动了点心思,打了两个内嵌的小盒子。
或者说,干爸打这个床,就是为了这两个小盒子。
每个盒子里放着十六根一两重的小黄鱼,民国旧制,一斤十六两,彼时的一两即为现在的31克,原主记忆里,前几年一根小黄鱼值38美元,人民币兑换美元的汇率是2.46比1。
沈爱立估摸着,这两个盒子的小黄鱼大概在小三千。
她不吃不喝五年的工资,普通工人八、九年的工资,当真是一笔巨款了。大概原主的干爸,在那个时候就提防着小爱立走投无路的一天。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可怜干爸的这一份苦心,小爱立答应过干爸,不会告诉别人小黄鱼的事,包括她妈妈,所以原书里也从没有提过小黄鱼的事,到了七九年,国家落实政策,沈家换了个新房子,大概女主到最后,也没发现这一张床的秘密。
沈爱立又将两个小盒子放回原位,自己却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不明白,只是在原主的床上睡了一觉,却突然有了爱立的部分记忆,好像那些事情就是她自己经历的一样。
也不知到了几点,沈爱立昏昏沉沉又睡过去,这次她梦到了21世纪的自己,在那个世界里,真正的沈爱立在她身上醒来,不会手机和电脑,好在她的观念里有问题找组织,所以她去了社区街道办问,值班的小姐姐很好心地教会了她用语音功能,让她有事唤醒手机智能。
沈爱立在梦里唯一担心的是,主动上交大半工资给妈妈的六十年代的原主,会不会听从林女士的话,将唯一的房产卖掉。
却意外地听到这么一段话:“我的妈妈爱我,她不会让我居无定所,我的妈妈爱我,她不会舍得花我的钱去追求物质的享受。”
电话那边的林女士也沉默了,或许是终于发现母慈子孝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或许是因女儿隐含谴责的话语而感到不安和内疚。
也或许,她从女儿平静的语调里,醒悟到这些年她的漠视对女儿的伤害。
但是无论是哪一种,对另一个时空的沈爱立来说,都不再重要了。
睡梦中的沈爱立,感觉到了身体里似乎有一种轻盈的变化,又好像是谁发出了一声叹息,但她潜意识中知道,她从此以后真正就是沈爱立了,她和原主交换了彼此的人生。
***
凌晨四点半,沈玉兰穿着一件蓝布平绒褂子,下面一条黑色的裤子,外面套了一个半旧的深蓝色毛呢大衣,挎着一个篮子从家属院出来。
这个点,买肉的档口已经排了队,师傅还没来,六点多的时候,有人在前面吆喝着,“排好队,排好队!”
沈玉兰在南华医院工作了十多年,从护士到护士长、南华医学院教务处组长,再调到医院的供应科,附近的很多人都认识她,客气地喊声“沈婶子”或者“沈大姐”。
前面排队的见是沈玉兰,问道:“沈大姐,听说你闺女回来了?”
沈玉兰叹道:“这丫头,得了浮肿病,三个月都没敢回家,这不,我前两天刚好向老姚借了八两肉票,怎么也要烧碗红烧肉给她吃。”虽然今天起的早,沈玉兰还是担心一会抢不到肉,心里正着急着。
“哎,婶子,你家爱立不是大学生吗,工资应该很高啊?”
沈玉兰微垂了眼睛,轻声道:“是我拖累了她。”沈玉兰此时心里懊悔的不得了,恨自己不该收女儿的钱,喂饱了别人家孩子,把自家女儿给饿成这样。
同一个片区住着,沈家什么个情况,大家心里都有数,几年前,沈玉兰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长大,又当爹又当妈的,还要供两个孩子读书,经济上难免就有些捉襟见肘的,但是她从来都是苦自己,不会苦孩子的人。
自己几件衣服都洗得发白,脸色也是蜡黄的,大家都怕她哪天撑不下去。
好不容易,俊平大学毕业,当了干部,爱立也考上了大学,大家都以为沈家算苦尽甘来了,没想到俊平早几年忽然被单位下放到宜县银矿当工人,娶了当地的一个姑娘,小俩口倒是和和美美的,就是新媳妇后面跟着的一大家子,自此都绑在了沈家身上。
“哎呀,婶子,不怪你,是爱立这孩子懂事,知道心疼你。”
另一个也道:“可不是,不过沈大姐,不是我说,你家姑娘这么心疼你,你心里一杆秤也要抓稳了。”
她看沈家儿媳现在胃口就这样大,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搅着婆家贴娘家。
沈家自个也要过日子不是。
他们家属院里,家家户户个把月总能尝一回肉味,还没听说院里谁饿的浮肿病的。
也就沈婶子和爱立是软柿子,好说话。
沈玉兰苦笑道:“老姐妹们,你们想哪去了,是我想着爱立还年轻,怕她手头太松泛,不知道节省,让她每月交大部分工资到我这里存着,忘记了她出来参加工作,同事之间也需要走动人情,搞得孩子缺了口粮。”此时的沈玉兰也不想让儿媳在外头难做人,让人家说长道短的,一力将这事承担了下来。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有那想笑话沈玉兰被儿媳拿捏的,或者笑话杨家是杜鹃鸟托生,鸠占鹊巢的,嘴上都哑火了。
半个小时后才轮到沈玉兰,还好今天还有半片猪,“同志,我要八两五花肉!”瞟眼看到还有副猪肝心肺,猪肝最补气血,想买点给爱立做个猪肝丝瓜汤,猪肝倒是不需要肉票,但是是和心肺一起卖的,这一副小十斤左右,大概得三块钱。
就又等了会,看有没有人买,和人家匀一点儿。最后到底花了三毛钱匀了八两,这价有点贵了,五花肉也才八毛钱一斤,但是那人你爱要不要的样子,沈玉兰狠狠心还是买了。
沈爱立早上醒来的时候,听到外面人洗漱的水声,窗光已经大亮,看到她出来,沈玉兰笑道:“快洗洗吃饭吧。”
“妈,我还以为早上能起来和你去菜市呢,睡糊涂了。”
沈玉兰盛了三碗小米粥,好笑地道:“下回回家和妈去。”粥熬得很稠,上面结了一层粥油,一个小黑瓷碟子,放着两张玉米饼子。
有着爱立记忆的沈爱立,看到黑瓷碟子,想到以前家里好像有一套醴陵釉下彩的碗具,早饭好像也是七八样不重复的糕点之类。
杨冬青从房间里出来,笑道:“妈,妹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给她弄就好了,不用管我的,现在粮食紧张,能省一点就是一点。”
沈爱立正卷了墨绿色衬衫的袖子,准备洗脸,听见嫂子的话,滞了一下,笑道:“嫂子,咱家四个工人呢,虽说要节俭,但人是铁,饭是钢,再节省也不能扣着肚皮啊。”
沈玉兰心里也有些不痛快,爱立不在家的时候,她不也是三天两头想着法子给她补充营养?
沈玉兰心里不高兴,但到底想着俊平在宜县上班,一月才能回来两三天,儿媳孕期难免情绪有点起伏,自己作为长辈,多少应该体谅些,就还是笑道:“你这孩子,你不馋,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杨冬青自己说完也就后悔了,轻轻看了小姑子一眼,心下疑惑,以前小姑子就是个锯嘴葫芦,在家里也不怎么说话,这次回来,像是长了一点带勾的小尖刺一样,一开口,就扎人的很。
纠结了一下,到底还是把心里盘了许久的话说出口:“妈,那个我舅的医药费不够,想向您借一点儿。”
沈玉兰轻轻皱了眉,看着女儿浮肿的脸,狠了狠心道:“冬青,这回真不成,我手里头也没钱了。”
“妈,怎么会,这个月十五号不是才发了工资,妹妹的二十,您的五十二块。”这事,大爸当时陪舅舅来医院的时候,就和她提过,她觉得以婆婆的性子不会不答应,自己当时就满口应了下来。
舅舅的腿是意外摔伤,本来可以在宜县医院看,但是村里都知道她婆婆在医院上班,汉城医疗条件更好点,就从村里直接到了汉城,可是同样的问题,汉城得比宜县贵好几块钱呢!
杨冬青还没说完,沈玉兰接话道:“你的十八,俊平的三十五块钱,你吃喝在家里,我从来不要你花一分钱,一个月五十三块钱,你和俊平不够用吗?”
“妈,你知道的,我爸妈那边……”杨冬青放了碗筷,忙要解释。
沈玉兰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冬青,你和俊平已经结婚,组成了小家庭,就应该靠自己的勤劳和智慧,撑起这个小家,我只有俊平和爱立两个孩子,在有余裕的情况下,我应该且我也乐意给你们帮一点忙,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俊平说你聪明又通透,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杨冬青被婆婆这一顿搞得有点反应不过来,忙看向小姑子,希望爱立帮她说几句,劝劝婆婆,如果婆婆不帮衬他们,那她弟妹的学费、生活费怎么办?她都答应爸妈明年先将大弟和四弟接到城里来上学。
到这里,沈爱立也只得放下了碗筷,低头道:“妈,嫂子,我这次回来也是要找你们帮忙,我之前在厂里借了一百多块钱,给同学借的,现在同学没去原来分配的单位,我联系不上,这钱得我自己还了。”
“什么?一百多,爱立你怎么能这么傻!”杨冬青听到一百多,心都好像漏跳了一下,都够买一辆凤凰牌自行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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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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