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快到秦炀的离世就像石头沉入海底，不仅没有传播出去，就连悲伤的氛围也只持续了短短几天。

以至于到今日，程曜才突然又反应过来，秦炀已经死了。

不想面对是一方面，程曜觉得他会把这件事忘在脑后，主要还是因为心里无法接受这一事实，所以干脆不去想，以营造一份他还在世的幻象。

“程曜，白嘉音给我来了消息，虹莱西找到了。”

路珣坐在他对面，正在查看自己数据端里的各种通知和信息，边看还边发出“啧啧”的声音。

“她还活着，那太好了。”

“白嘉音说她这几个月都躲在星风堡的小旅馆，人看起来憔悴的要命，所以她就把人接来象牙塔了。”路珣说，“现在估计在2楼的临时公寓。”

程曜站在窗边，楼下是15层平台上队员训练的场地，隔的垂直距离有点高了，看不太清，只能看到模糊的一个个身影动来动去。

他并没有在那里训练过。

他是研究院出身的人造人，在研究院内部待了整整两年，才作为完全体被放出，仔细想想，竟然已经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了。

“……程曜，我说程曜啊。”

路珣看向他的眼神不解中又带着些许担忧：“怎么又发呆了？好队长，你这样可不行啊，上了战场要被毙的。”

说罢，他起身走上前，在程曜对面站定，随后抬起双手，轻轻覆在了对方脸颊上。

“不许发呆。”

他语气有点像哄小孩子，把程曜弄得一愣，“你的亲人走了，难过是正常，但不能一直这样。”

路珣认真道：“回音门的后续还没处理完，我们也需要你，振作一点。”

程曜感到面上传来的温度，抬眼看向路珣，二人现在距离很近，他甚至可以看到路珣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那愁容和明亮的琥珀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路珣……”程曜心下有些无言，他抬手握住路珣的手臂，“你经常做这种事吗？”

“什么？”

“我是说……算了。”

程曜撇过头，有些无可奈何，“你我都不是小孩子，这种动作很亲密，不要随便去做。”

路珣一愣：“你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只是如果你和所有人都这样做的话，会显得……

显得……

轻浮，吗？

“不是不喜欢，那就是喜欢。”路珣开始了不讲道理的二元论，“实话告诉你，我还只对你这么做过呢。”

这回轮到程曜不明所以了：“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总流离于群体之外，喜欢待在交际圈的圈边。”

路珣在空中画了个看不见的圆，随后指向一点，“就像这样，你也不是完全不交际，但基本上只徘徊在关系最浅的地方。”

“别人我不知道，但至少我们这些人，你应该更依靠些吧？”

游离于人群之外，但又不至于完全不接触，只将将巴巴贴了个边，这就是程曜。

打从一开始，路珣就感觉到银翼这几个人里，反而是程曜更边缘化的，当然不可否认作为队长来说他必然是银翼的中心，因而显得他的位置很是奇特。

“路珣……”程曜声音干巴巴的，他从未想过有人会关注这种事，“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管哪样，我们都是你的家人。”路珣正色道，“家人，你懂吗？”

“身处象牙塔，队友，就是家人。”

这其实是件很显然的事。

家人一词的定义很广泛，不是相同的血统就完全是家人，也不会因为完全不同的血统就不是家人，更重要的是在日常中积累下来的东西。

对于象牙塔的很多人来说，他们没有血缘上的亲人，或是离开那些亲人很多年，早就没了什么交集，论知根知底，甚至不如朝夕相处的队友。

在此之前，能被他化作家人范围的只有秦炀、秦烨，以及制造他们三人的满念蕾博士，甚至在他心目中就连这三人也不是完全的“家人”，只是相对意义上的家人。

“所以程曜，你不要总是把我们当小孩似的护着，孩子还有长大的一天呢，不迟早还是要被依靠？”路珣说，随后像是怕他反驳什么，又笑着补充道——

“你要是实在不想麻烦他们，就来麻烦我吧，你可以完全相信我。”

我，是你可以绝对信任的人。

程曜沉默片刻，最后笑了。

他知道，路珣这是看他最近太过低迷，想要让他走出来。

“谢谢你。”他轻轻拍了拍路珣的手背，“虽然肯定不会习惯，但我会慢慢依靠你的。”

路珣“嘿嘿”一笑，“你只要有这个意识就好。”

“虹莱西那边，你要去看看吗？”他又问。

“去吧，那些事有必要告诉他。”程曜思索片刻道，“至少要告诉她全瑜璟不是出轨，而是为了象牙塔。”

“她的未婚夫，是个很好的人。”

路珣点点头，算是认同他的意见，“那我们一起去吧。”

去见虹莱西之前，程曜先跟着路珣去找白嘉音汇合，考虑到虹莱西受过刺激又是女生，他们两个男的这么过去可能会不太方便，因此需要白嘉音帮忙。

见到路珣，她悄悄松了口气，自从那天晚上被问到虹莱西的名字，她就一直很担心这件事的进展，如今找到人，也算是能安下心来。

“路珣，程队，这次真的多谢你们了。”路上，白嘉音很真诚地向他们道谢，“我们平时有自己的活动，和莱西往来不多，所以没法及时知道她的情况。”

“都是小事。”路珣笑笑，又问道：“既然虹莱西是你朋友，那你也认识全瑜璟吧？”

“认识，但只见过一面，不太熟。”白嘉音回答。

良久，她声音很轻，“他是死了吗？”

程曜沉重应道：“是的。”

白嘉音低下头，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最终她喃喃自言，“莱西很爱他，而且根据莱西的说法，全瑜璟也很爱他。”

“这样对他们两个来说都太残忍了。”

二人没再接话，直到虹莱西房门口，白嘉音敲门后带领他们进入，只看得床上一个盖着薄被的背影。

“莱西。”白嘉音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怎么样，休息的还好吗？”

“嗯。”虹莱西声音很小。

“我带了银翼的路珣和程曜队长来。”白嘉音说，“是他们抓住了那个女人，而且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虹莱西除了头都埋在被子里，但程曜总觉得哪怕隔着这层外皮，也能看到她身体是颤抖的。

好在她虽然整个人很低落，但并不会因此失了礼仪，她慢慢坐起身朝程曜和路珣看去，点了点头。

“谢谢你们。”虹莱西率先道谢，“不然我还要继续躲躲藏藏不知到什么时候。”

“你没事就好。”程曜说，随后他与路珣对视一眼，直接切入正题，“虹小姐，你……怎么看待全瑜璟的行为？”

提到全瑜璟，她眸中很明显地闪过悲伤与失落。

“你们应该也知道了，他是我未婚夫。”虹莱西道，“既然已经是谈婚论嫁的程度，我自然是喜欢他的。”

“哪怕他看起来已经心思不止在你一人身上了吗？”

虹莱西闭上眼，沉默片刻开口：“我介意，我非常介意。”

“因为在我看来那就是出轨，但我又总感觉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我觉得只要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对于那种行为都不会无动于衷。”

那确实是的，程曜心想。

“所以，我们正是为了告诉你事实而来。”

程曜道：“我在别墅的二楼发现了一封他写给你的信，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但他在那里很明确地表明了他很爱你。”

虹莱西有些茫然，几人一眼便知她不清楚这封信的存在。

“你的未婚夫没有出轨，他只是为了打听黑鹰的情报才刻意接近双心慈。”

随后，程曜将那天梁炫明说的话，完完整整复述给了虹莱西。

她听后很沉默，微微低着头，白嘉音凑到她身前：“莱西，你……”

下一秒，几滴晶莹的泪水落在被子上，将表面打湿，虹莱西无声地哭了。

“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但他表演的太像了，我没法不质疑。”她说，“他以前就是那种人，我早该想到的。”

白嘉音紧紧抱住她，想让她一口气发泄出来，而程曜和路珣虽遗憾这件事情，但只能是站在友情的角度去思考，无法理解到站在爱情的角度上来看，是一种什么感受。

毕竟他们没有体验过爱情。

“程队，我可以麻烦你们一件事吗？”虹莱西一边抽泣一边说，程曜问是什么，她道：“你说的那封信，可不可以交给我？”

“……我没有带回来，当时只是放回原处了。”程曜如实相告，但他不想虹莱西太过失望，又补充说“我可以让情报队的同事帮忙拿到再转寄到这边。”

虹莱西点点头：“怎样都好，我想要看到那封信……谢谢你们，真的很对不起。”

“你好好休息。”程曜见她这副样子，不愿再多打扰，“白小姐，你再陪她待一会儿吧。”

白嘉音应下，二人不再过多停留，转身离开了房间。

程曜不知道要去哪，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路珣也同样，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良久，程曜听到身后突然传来声音：“你说……未婚妻又或者说是伴侣，这算是家人吗？”

程曜停下脚步转身有些疑惑地望着他，不是很理解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说到对“家人”的定义，程曜本身就比其他人要复杂得多。

“我是觉得，伴侣不仅仅只是伴侣的，既然已经在一起了，那就可以称为家人，不是吗？”路珣自顾自说道，半晌才发觉程曜并没有回应自己，他抬起头，发现对方望着自己的眼神很是复杂。

“哎呀，我就随便说说。”

路珣抬手拍了拍程曜的肩头，“我这人爱瞎想，你又不是不知道，但那确实是我的想法没错。”

爱瞎想的人只怕不是你，而是我，程曜心道，“人各有观点，这没什么不好的，再说……”

“我觉得你说得挺对，既然都相伴一生了，怎么不算做家人呢？”

程曜微微笑着说道，看得路珣有一瞬间出神。

他还没从这氛围里走出来，二人的数据端同时响起提示音，程曜打开一看，是蓝雀的消息：

「宣熠说他有事需要回家一趟，已经不在病房了。」

「要不要去把他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