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收到消息了？今天有没有人见过他？”程曜和路珣匆匆赶到会议室后，其余三人已经在此等候。

“我上午才去看过他。”蓝雀在此时也能面色很平静地说道，“他还有心情和我说笑，但我早就说了，我之前就感觉他不太对劲，现在看来不是错觉。”

说着，她打开数据端操作片刻，将宣熠留给她的信息展现出来——

「我有点事需要回家处理，先走了，不用担心我。」

路珣不禁吐槽：“净说那废话，病号跑了，怎么可能不担心？”

“但至少他说了是回家。”池冬屿说，“我们要过去看看吗？”

众人陷入沉默。

宣熠是离家出走来到象牙塔的，这些他们都知道，并且他的父亲和哥哥并不是很支持他在这边；宣熠会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不顾自己身体状况就回去，看来是和家中的矛盾更深了。

但无论如何，那是宣熠的家事，他们在这件事当中不过是外人的身份，没资格也不好插手。

“去吧。”

“无论掺不掺和，作为队友，我们不应该放他一人。”程曜说，“银翼是一个整体，至少我们也算是他在象牙塔的‘家人’，不是吗？”

其余人思忖片刻，觉得这话还是挺有道理的。

“这么快就学会运用了？”路珣凑到他身边悄悄问道，程曜知道他是指二人刚才关于亲人定义的对话，笑了下之后说“受你启发。”

宣家位于瓦莱府，距离亚考兰并不远，开车过去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

为了不让路珣把车开到飞起，驾驶位由比较沉稳的池冬屿担任，蓝雀是唯一的女生，因而坐到了副驾驶，剩下三位身高超过一米八的人挤在后排。

路珣作为这三人里最矮的那个坐到了中间，往左靠也不是，往右靠也不是，搞得他只能像根木头一样直立在位置上，浑身不自在。

程曜感受到他的拘束：“坐的不舒服就靠过来吧，我没关系。”

这话如同赦令般，路珣几乎是瞬间就往右边身体一歪，当然他也没有把重量完完全全都靠在程曜身上，“真好，我绷得肌肉都酸痛了。”

程曜笑笑，什么也没说。

瓦莱府气温要比亚考兰高上一两度，路珣下车后竟然觉得穿着外套有些热了，在考虑要不要脱下来。

他们停车的位置是在瓦莱府最大的镇——克麦的一处商场门口。

宋星阳和路珣有些饿了，停在这里是为了买点东西，顺便打听宣家的位置，几人都是第一次来这边，并不清楚情况。

车门打开又闭合，后座上又开始变得拥挤，“我们问了当地人，他们说顺着这条路一直开下去，会看到一个小公园，在那个路口右转，然后从转盘道的第三出口出去就到了。”

路珣一边分零食一边复述路线。

宋星阳补充道：“他们说宣家是一栋蓝色别墅，很显眼。”

程曜被分到一根巧克力棒，但这对他来说有点太甜了，他便侧头问路珣：“没有燕麦的吗？”

燕麦味的甜度要轻一些，路珣很快回答有，然后在袋子里翻了翻，将燕麦棒递给他，又把巧克力棒装回去。

“想不到程队也会挑食啊。”池冬屿从内后视镜观察到全过程，没忍住调侃道。

“平时也能吃，但现在不太想。”程曜一边慢慢咀嚼着燕麦棒一边回应。

如当地人所说，没过一会儿他们就看到这条路的尽头，是一座公园，外围是圈转盘道；池冬屿动作熟练地转弯，按照指示从第三出口出去，果然远远就望见了那栋蓝色别墅。

宋星阳发问：“我们等下以什么理由进去？”

“不需要担心那个吧，宣家毕竟是大家，总不会人都到门口了还闭门不见。”程曜道，“毕竟来者是客，一般他们都比较注重这些。”

“好麻烦哦。”路珣忍不住吐槽。

“这次我和你持相同意见。”蓝雀难得不反驳他。

池冬屿将车停在别墅旁的小路上，几人来到大门口按响门铃，没一会儿便有管家从里面出来。

“诸位是小少爷的朋友吧。”鬓角泛白的中年管家一眼便知几人身份，还对着程曜胸前那个隼形挂坠欣赏起来。

程曜对这视线多少有点不自在，“那个……可以麻烦放我们进去吗？”

管家自知行为不当，满面歉意道：“请随我来。”

临近大门，他嘱咐道“小少爷正在里面和老爷还有大少爷吵得不可开交，几位有点心理准备。”

不如说早就有了，这一点都不难猜，路珣心想。

大厅内气氛僵持，众人刚一进入，就感到两道犀利的目光袭来。

宣熠闻声回首：“程队？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程曜朝他摇了摇头，意思是这目前还是他的家事，其余人不好插手。

“象牙塔把我弟弟弄成这样，还好意思抓人回去吗？”很快，沙发旁侧站立的男生冷冷开口，他和宣熠样貌有几分相似，一看便知是宣熠的哥哥宣威。

“够了，我说了我受伤和其他人没关系！”宣熠高声回怼，朝宣威愤愤而言：“你就那么见不得我好，非要让我在你们身边窝囊一辈子是吧！”

宣力言一听这话，抬手狠狠一掌拍在沙发扶手上，声音之响让在座每位都无比震惊，“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和你哥哥担心你的安危才不让你走远，你自己离家出走还搞成这样，让我们如何放心？”

宣熠嗤笑：“我十九了，早就成年了，我有自己的选择要过自己的人生，不要在你们身边当一辈子的花瓶。”

“你说得是轻巧，可你出去过自己人生的结果是什么？就是把自己弄得一身伤，险些手筋断裂留下永久后遗症吗？”

宣威语气微怒，听起来是满满的质问。

“没有人会一辈子不受伤。”比起愤怒的二人，宣熠自己倒是很平静，“你们只是保护欲过重，想把任何东西都变成一碰就碎的瓷娃娃，很可惜我不是那种人，你们换个对象吧。”

眼见三人吵个没完，程曜心一横开口道：“宣伯父、宣先生，我是银翼的队长程曜。”

“宣熠这次负伤，往大了说我们所有人都有责任，当然，作为队长没有护好队员，这是我的过错，但我认为有一点宣熠说的很对，那就是人不可能一辈子不受伤。”

“我不清楚他当年离家出走的原因，但至少我知道他会选择这么做是因为想要逃避你们。”说到这儿，程曜顿了顿，似是在心中琢磨着如何表达接下来的话。

“如果他在你们身边待得舒服，又怎么会选择离开呢？人是不会轻易也不会喜欢离开安全圈的。”

程曜犹豫之时，路珣开了口。

他走上前，态度有点吊儿郎当，还抬手勾住宣熠的肩膀，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

宣熠一愣，但又听得身边人继续道：“你们说象牙塔使他受伤，我们都承认，这是身体上的伤；但是二位，你们如何确定自己没有给他带来心理上的伤呢？”

宣威被这话问住了，没再像刚才那般接续作答。

屋内安静了几秒，宣力言发出一声沉重的声音，却像是在笑：“你这小孩，难道你家里人没教过你，不知内情不要掺和别人家的事吗？”

“当然教过，但我妈从小也告诉我，尊重是一个人必不可少的品德，人作为独立的个体，各有志向是必然，她不会因为自己喜欢吃面包，就要让我当一辈子的烘焙师。”

程曜站在他身后侧，握住他的手，示意说到这里就可以了。

但也是这个动作才让程曜发现，原来路珣也不是像表面上那样放肆大胆，手心的细汗恰恰表明，他此刻也是紧张的。

毕竟也是在顶撞长辈，而且是陌生的长辈，路珣不可能无所顾忌。

“行了，没必要再说下去了。”

“爸、哥，你们用和妈妈见面来逼我妥协，我实话实说，这种行为真的很差劲。”

宣熠突然笑起来，声音透着股凄凉感，他像是看透也认命了许多，“妈妈还在的时候，对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做你想做的。”

“我想如果她泉下有灵，也不会想面对被束缚的我吧；哥，你总和我抱怨妈妈待你不如我，但实际上只是你太乖、太听话，不敢多闹出一点来争夺她的爱，你太循规蹈矩了，妈妈本来也不喜欢那样的做法。”

蓝雀在不远处望着他的背影，第一次觉得他好像也没那么幼稚。

宣熠比她大一岁，却不如她成熟，但不可否认的是，蓝雀的性格是经历使然；从前她总觉得宣熠只是个称得上比较努力又运气不错的少爷，如今看来，幼稚不过是他变成熟路上的一块盾牌。

“是，我受伤了，我左手落下了终身的病根，但没有关系，我人活着就行了。”宣熠说，“随便你们怎么想，今天出了这个门，我就不会再回来了。”

“你还想断绝关系？”宣力言高声怒喝。

“家人是提供支持的存在。”宣熠惨淡一笑，“可在你们身上我感觉不到这点。”

说罢他转身就近抓住路珣的手臂：“走吧。”

路珣似是觉得这样有些不妥，看向他的眼神很是意外和犹豫，但脚步却一直跟随他，从未停下。

这一次，宣力言和宣威竟也一言未发。

“对了。”迈出门槛的前一刻，宣熠突然停下脚步，他转过身，朝那明明有光却丝毫不暖的大厅中的二人说道，“忘记说了，你们真的没必要担心那么多。”

宣熠两步跨到人群中央：“因为他们同样是我的家人。”

出了院子，宣熠很夸张地吸了一口气，随后不由得感叹“还是外面空气好啊”。

“下次别这样一声不吭跑出来，你还伤着呢。”池冬屿在旁看向他，多少有点后怕。

“他们叫我好几次了，我一直没同意，这回搬出我妈妈，我才会一怒之下跑回来。”宣熠说，“下次不会了，不，没有下次了。”

路珣有点好奇：“你离家出走这么久，他们从来不知道你在象牙塔？那这回是怎么发现的？”

“负伤造成的后遗症会被记录至个人档案，估计是他们看的时候发现了异常，然后推测出来的吧。”程曜解释说。

宣熠却咧嘴一笑：“不想了。”

他像个长不大的小孩，飞奔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在一棵大树前停下脚步转回身，“我根本没有想过你们会来。”说着他将视线转移到蓝雀身上，“尤其是你。”

蓝雀挑眉，并未作答。

“我很感动，真的。”他看着这些几年来朝夕相处的队友，第一次有种想哭的冲动。

“有你们在真是太好了。”

妈妈，我相信你也一定可以看到，我现在很幸福、很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