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小孩脑门儿贴着一张空白黄符,一蹦一跳围着他转。
“别乱贴,少烦我。”庄贺一把撕掉,转头又专注在画符布线上。
“如果我变成鬼,哥哥你会害怕吗?”
他没心思理会小孩无厘头的问题。
“哥哥你放心,我肯定会是个好鬼。”
………………
庄贺厌恶被说是道士、法师、捉鬼的之类,家族世代与鬼神打交道,到他却恨不得没有这样的能力。
他弟十岁夭折。
前一天还缠在他身边,胡蹦乱跳、胡说八道的人,第二日竟忽然发起高烧。
家中长辈说是被厉鬼缠身,一整天在院内围着庄喜贴符作法,就是没人说要送医院。天上下着小雨,庄喜就躺在雨里,胸膛微弱起伏。
他被锁在屋内,扒着窗户,望着那紧闭双目,微皱眉头似是有些痛苦的小孩,想以后再也不跟庄喜冷脸。
望眼欲穿,最后只听到一句小孩儿福薄,都是命。
庄喜死了。
仅仅一天,眼都没睁直接没了。
什么是命?即便真是鬼所为,为什么偏偏找上庄喜。庄喜年纪不大,又十分胆小。他不信他能惹到什么厉鬼。
长辈教授他们时总说,万事要逐本溯源,找到源头原因才好解。可庄喜的事没人去追究,甚至连哪个鬼都不知道。
只有他固执认为事出蹊跷,独自追着庄喜去过的地方一路寻查异状。
直到在庄喜去世前跟着爷爷去的一中高中部,他碰到了一位半缚地灵、半浮游灵的鬼少女。
她在一处十字路口和一中之间的路段游荡。
鬼少女说记不得自己要去做什么。知道他姓庄后慌着要逃,被他抓了回来。
从她口中,庄贺听到了荒唐的说法。庄喜的命,仅仅是为了不让一个叫双荀的鬼转世。
“怎么可能……庄喜他、他是病死的。你说谎!”
“那你为什么会找来这里!”鬼少女对他很不耐烦,“随你,你信不信也不关我事,快帮我想想,我要去做什么。”
“不关我事。”庄贺转身便走。
“你答应我的!”少女一晃拦到他面前。
五官像是被什么戳烂了,穿着的衣物破烂不堪,全身泥巴混着血。
电影中,许多鬼善用自己死前的模样唬人。电影看多了吧,庄贺无言以对片刻。
他将提前画好的符咒甩到对方身上,“你信口胡邹我凭什么守信。”
鬼少女急切地叫住他,“庄家嘛,我记得很清楚!”
少女说了两件表面没什么关联的事:五十年前,庄家就很有名了,不过是以神棍家族的名号被人熟知,并不受欢迎,不知为何突然某天开始门庭若市。另一件是一中当年轰动整个省的校园杀人案不了了之。
这些他不曾听过。
而杀人案的受害者名叫双荀,是当时本地双姓富豪的小儿子。
没气的鬼说到这里却叹了口气。
“你认识他?”
“当然!我们是……我们是什么关系来着?”少女脸上的表情由傲娇变得凝重。
庄贺翻了下眼,死太久脑子变糊涂的鬼,“然后呢?”
双荀在当地很出名,因为成绩好,长相好,家庭好,为人又友善低调。尚未高考,高二时便被名校提前录取。前途无忧,可谓是天之骄子。
然而他不知怎么的被一个流氓缠上,最后没来得及进入大学,反在一中教学楼天台丧了命。
双荀死亡一段时间后,那个流氓从同一个天台跳楼自杀。
“肯定是双荀的报复!”鬼少女笃定地说,语气还有丝愠怒。
“所以庄家和双荀有什么关系?我弟和双荀又有什么关系?”少女对那个叫双荀的是什么感情他并不感兴趣。
“我本来也不知道,直到我死后,在一中附近游荡时,听到庄家老头的话。他说要靠八字纯阴的小孩儿献命,才能继续借被封在天台的那只鬼给家族供运。然后就带出来了一个他们叫庄喜的小孩。”
可庄喜并非八字纯阴,庄贺狐疑道:“你听到了这种害人性命的事,他们既没帮你,也没驱散你?”
鬼少女重重在地上跺了两脚,一点儿声音没有,“他们当然没想放我,不过你们庄家人太自大,一点没把我放眼里,还是让我逃掉了。他们也不知道我认识双荀,以为只是跑了个小鬼,追都没追。”
“你怎么肯定是双荀,天台死了俩人。”
“我当然肯定!那个流氓有什么运能借!一定是双荀!”
记忆不全,提到双荀却打抱不平般情绪激动,或许两人是早恋情侣来的。
五十年前,那个年代,应该也不算早恋。
他依旧对她的说法存疑,庄喜不是八字纯阴,而少女没见过庄喜,或许只是重名。
虽然庄家被大人物捧着,但平常人对他们还是敬而远之的态度。受亲朋影响的小孩儿,不懂鬼神,常常笑他是跳大神的。
在庄喜出事前,他并不在乎,甚至因与众不同有几分傲然。
而庄喜去世原因不解,又受鬼少女的话影响,他对那些称呼敏感起来,很快到了能被轻易挑动情绪,忍不住对取笑者动手的程度。只是每次都以他一个被一群揍倒在地告终。
初中毕业那年,暑假的最后一天。
一个白净瘦弱的男孩出现,挡在他身前。
男孩勾着食指推了推眼镜,“……你、你们不要再打了,否则我告诉你们家长!”
说话唯唯诺诺,脊背却挺得很直。
领头的人问:“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你是谁也、也不能打人!”
傻子。
结果当然是两人一起被狠狠揍了一顿。
“哼蠢货!不知道我们是谁你去哪儿找我们家长!还敢吓唬我们,以后见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
以为是一面之缘,他连名字都没问对方。结果开学当天两人在同个教学楼撞见了。
“我叫双荀。”
庄贺嘴角抽了抽,“哪、哪个荀啊。”
“荀彧的荀。”
死人怎么可能复活,一定是巧合,重名。
他查过双荀以及当年一中命案,网上并没任何记录,大概是因为当时没有互联网。等互联网兴起,已经没多少人记得这些事了。
又问过市里一些商铺的人,五十年变化太大太多,没有一个知道双荀的人。
双姓富豪倒是被他轻而易举查到了。双姓少见,在他们这边发展过,算得上富豪的更屈指可数,只有一家。
他们早已搬去国外,如今还有在国外活跃的新闻。同样找不见一个荀字。现在双家唯一的儿子,报道里清清楚楚写着:双策,未曾娶妻生子。
而双荀表示自己只是小康家庭,前些时间因他爸工作变动,跟着来这边上学。
他带来鬼少女瞧了眼,听对方说不认识这个人,确定双荀身上没有死气,他放下了心。
双荀外貌相较楼里的人过于稚嫩,一问年龄,才十三岁。
十三岁读高一,他觉得对方算个天才,但双荀很谦逊地说自己不擅长读书。
之后,每每遇到来挑事的人,双荀总会站出来劝阻,然后两人一起被打。
他讨厌黏人的家伙。
驱赶了几次,恶语相向了几次,冷落了几次,偏偏怎么也赶不走。
那天他又躲开跑走,害双荀独自被截堵。
双荀为了表达感谢,请客吃饭,李飞也不客气。由此他认识了李飞。
高挑劲瘦,正宗的黄种肤色,眼里没什么光彩,一副厌世样。
据双荀描述,那时李飞如神兵天降,一人群殴了六个。
如果,他一直陪在庄喜身边,庄喜是不是不会死。他再不敢丢下双荀。
家里人越是对庄喜的死只字不提,他越是动摇。
直至庄喜祭日当天,全家没谁提起要去看看庄喜。他们好像把庄喜忘了。他为此在家中大闹,却被爷爷庄镇河一巴掌甩出了门。
夜里,靠李飞帮忙开锁望风,他偷溜进庄镇河的书房,翻到张夹在一本名叫缚灵书中的纸,他的幻想终于破灭。
他不得不信。哪有什么既定的命,都是脱罪的借口。鬼是人们心里的鬼,毫无缘由作恶的只有人,包括他。
他为什么不愿相信鬼少女,因为他才是八字纯阴。为什么选的不是他,因为庄喜被改命格替了他。
“我……打不开。”庄贺抱头失力跪坐到地上,滚烫的液体溢出眼眶,“我打不开!我打不开!”
在李飞他们来到这里之前,他就看出这栋楼的天台大门里侧并没另一道锁,那根本不是普通人能打开的门。
或许上了天台,他便能确认是否真如鬼少女所说庄喜因此而死。他甚至有机会找到庄喜,知道他是已经投胎,还是成了和双荀一样被锁住的孤魂野鬼。至少有人知道庄喜的去向。
但在他对那扇门摸出点门道,可能触碰到他一直追求多时的东西时,那张纸上所显露的真相,让他退缩了。
他不敢,他不敢面对庄喜。
“哈,算了,只要你答应我放过阿飞。”庄贺脱下背包,从手中扔出。
楼下传来砰的一声。他释然般说道:“就给你我这条命吧,早该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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