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破庙内,络腮胡子和长脸妇人抱着唱歌犬急得团团转,他们想不通,今天下午还好好儿的唱歌犬怎么就死了。长脸妇人骂道:“现在着急有他娘的个球用?当时叫你别往死里打,你偏不听。现在小狗死了,咱们喝西北风去!”
“我打它是前天的事情啊。这下完了,小狗死了,我拿什么钱给王知县?”
长脸妇人慌了:“那咱们现在逃走吧。”
“逃?往哪儿逃?昨天喝酒跟王知县说好了,咱们在莱州呆一个月,给他二百两银子,他保咱们平安无事。钱没到手,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
一个爪牙道:“大哥别慌,这只小狗死了,咱们再做一只就是了。”
“说得轻巧。来得及吗?一百个小孩儿做试验,最后才做成了这一只唱歌犬。咱们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现在哪儿去弄一百个小孩儿子?就算弄来了,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也做不成啊?”
“唉。算了,咱们慢慢想办法,实在没辙了,咱再找机会逃跑。”
小狗死了,破庙里所有的人都在唉声叹气,可没有一个人的哀叹是为了他早逝的生命。络腮胡子吩咐两个手下把唱歌犬抬到破庙后面的山上草草掩埋了。余下的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仿佛唱歌犬没有来过人世一样。
下半夜的时候,风更大了,窗户被大风吹得一关一合,林子里传来狼叫,长脸妇人似乎被什么声音吵醒了。
突然,她的神情由疑惑变成了惊恐。她猛地推醒络腮胡子:“当家的,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络腮胡子睡得迷迷瞪瞪的,但是经不住长脸妇人的推攘,半支着身子听窗外。渐渐地,他的眼神也由疑惑变成了惊恐。
他们听到唱歌犬的声音缓缓地,空空地,从林子深处传来。
“这……这是小狗在唱歌?”
“是的,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你确定它死了吗?”
“确定,我摸过鼻息。”
络腮胡子立刻叫醒两个手下,让他们去看一看尸体。这两人领命后立即往山上走去,此时阴风阵阵,天上半点星光也没有,俩人就像在墨缸中游荡。
终于到了乱葬岗。脚下尽是一些被野狼刨出来咬碎了的尸体,远处还有几点鬼火在跳动。一阵狼叫传来,俩人吓了一跳,再也不敢再往前走了。他们捡了根树枝,远远地扒拉了两下坟包,看到毛茸茸的狗皮后就赶忙跑回去交差了。
络腮胡子听了回报也吓得不轻,这世上莫非真有鬼魂不成?接下来的几个晚上,这灵异的歌声始终都在络腮胡耳边响起,不管他们搬到哪里都能听到唱歌犬的声音。络腮胡子快疯了,现在这个情况,他走又走不得,王知县想从他这里刮油水,明里暗里都派人盯梢。留下来,又夜不能寐,精神恍惚。如此这般,过了七天。
长脸妇人也不堪其扰,壮着胆子买了纸钱去林子里烧。今天是唱歌犬的头七,她想烧点纸钱,求小狗放过他们。原本说好和络腮胡子一起来的,可没想到这人高马大的络腮胡胆子比她还小,晚饭时分跟那几个狗腿子喝酒壮胆,喝得酩酊大醉,妇人只好独自前来。
她跪在地上,一边烧纸钱,一边念念有词,一阵阴风吹来,原本不大的火苗熄了。妇人的头皮开始发麻。这个时候,林子里又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妇人不住地磕头,祈求小狗的鬼魂饶恕她。
“你抬起头来,我有话问你。”林子里又传来可怕的声音。
妇人这下浑身都瘫软了,战战兢兢地抬头一瞧,只见唱歌狗一袭宽大的白衣在树梢上面飘来飘去。头顶还有鲜血流到脸上。
“听着,我已将你们的罪行告知了十殿阎罗,鬼差不日就来取你性命。下地狱后,千刀万剐,油炸火烹。生前若不赶紧赎罪,死后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求求你,饶了我吧。”
“阎罗君托我问你几句话,你要仔细答。”
长脸妇人吓得身子像筛糠似地抖,拼命点头。
“你们采生折割,丧尽天良。与我一同被拐来的孩子应该不下一百个,他们现在在哪儿?说!”
“他们都死了。一百个孩子只做出了一只唱歌狗。”
“那你们是如何将我做成的?说!”
“先选出一批四五岁的孩子,将药敷在你们身上。让身上的人皮开始溃烂,需要两个月的时间人皮才会慢慢烂完。这个过程极其痛苦,差不多有一半的孩子承受不住,在蜕皮的过程中死了。然后,将狗毛和药敷在已经完全没有人皮的孩子身上,使它们慢慢长成一体。这期间,不断喂药、敷药,使孩子身上的伤疤平复,直到狗毛与身子长成一体,形同犬人。这一关,比前面的蜕皮还要痛苦,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活活疼死了,只有你一个人活了下来。”
“那破庙里那些比我们稍大点的乞丐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缺胳膊少腿,长得奇形怪状?”
“我们有许多残缺的木头人,有缺眼珠子的,有缺下半截身子的,有烂了半张脸的……将他们拐来以后让他们自己选择木头形状,然后根据他们自己选的形状将他们弄残。实在不听话的,就将他们丢到开水里或者大火中再捞出来,再砍掉手脚,拔掉舌头。使他们面目全非,不能说话,也不能逃跑,然后再带着他们出去乞讨挣钱。”
“丧尽天良!说,是谁给你们这样的胆子?没有人纵容,你们也不敢如此为非作歹!”
“是……是……”正当这妇人吞吞吐吐之际,一把刀直穿她的胸膛,妇人都没有来得及叫一声就倒地。
王知县掏出手帕擦了擦刀上的血,然后对树上的人说道:“简直是惨绝人伦。我身为父母官,绝不允许这样的人活在我的地盘!来呀,将此人连同破庙里的人全都抓回衙门。上报门下省,一定要将他们处死!真是气煞我也。”
朝阳抱着唱歌狗从树上下来,对王知县说道:“知县未免太冲动了些。”
“本官是气糊涂了。多谢你们设下这个局,不然,此案不知何时能破。诸位放心,待我审问清楚之后,一定将这些被拐来的孩子送回原籍。”王知县说说完便匆匆离去。
那日,灵鸢和长安瞧见了破庙里的情景后,便决定救出这只唱歌犬。他们每天趁着庙里的人睡着以后,偷偷给小狗送吃的,小狗渐渐地和灵鸢亲昵起来。七天前,他们在小狗的饭里下了假死药,络腮胡发现小狗死了以后,以为是被自己毒打所致。也没有多想,就让人把小狗埋在了乱葬岗。
随后,朝阳和长安用一只死狗将唱歌犬从坟墓里换了回来。待他苏醒后,灵鸢再细细的问他情况。一开始,唱歌犬还不敢说,他被络腮胡子折磨怕了,精神几乎要崩溃。好在灵鸢耐心,喂他吃饭,给它梳理毛发,抱着他睡觉,渐渐地让唱歌犬放下了心理防线。也亏得唱歌犬被拐来的时间不长,络腮胡子也是第一次做唱歌犬,还不知道怎么荼毒他们的精神和记忆。小狗渐渐地将前尘往事都说了出来。
唱歌犬原是凉州人氏,名叫小宝,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因为是侏儒,所以看起来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家里有以种田为生的父母和三个姐姐,爹娘盼星星盼月亮,才生了他这么一个带把儿的宝贝疙瘩,日日将他栓在身边。说来也巧,长脸妇人到他们村里那日,他爹娘正在田里割稻子,小宝就在田埂上玩。眼看稻子快割完了,天上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小宝的爹娘忙着抢稻子,嘱咐小宝去人家廊檐下躲雨。就是这个时候,长脸妇人拿着两块糖来了,她笑容可掬,将糖往他手上塞。虽说小宝是家里的宝贝,可到底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哪里吃过什么好东西呢?他们看到长脸妇人就像邻家阿婶那样亲切,便吃下了糖果。没过多久,糖里的迷药起了作用,小宝安静地睡着了。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到了一个装着许多孩子的屋子里。
刚开始,有些孩子会拼命哭闹,络腮胡子就拿着长鞭狠狠往他们身上抽。直到皮开肉绽才罢休。时间久了,就没有人敢闹了,大家都像木头人一样任他摆布。然后,他们就被用来做唱歌犬。百来个孩子,经历过非人的折磨后,只有小宝一个人活了下来。可是,他也变成了半人半狗的怪物了。
小宝说,蜕皮的时候他昏死过去好多次,但是络腮胡子会给他敷药,灌药。过不了多久,他又会醒来。一次又一次,重复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过程。他看着同伴一个个死去,心里很羡慕他们。在这样的环境下,死是最好的解脱。死了,就感受不到疼痛了。
最后一次昏过去以后,他完成了蜕变。络腮胡子和长脸妇人开心极了,他们叫他小狗,教他学唱歌,带他去街头表演。小宝发现,只要他表演得好,当天晚上就能吃饱饭。于是,小宝努力唱歌,努力听络腮胡子的话。他渐渐忘记了自己的来处,直到那天遇到灵鸢。
灵鸢轻轻抚摸他的头,问他有没有想娘亲。这个时候,他猛然想起自己原来的生活,想起那个将自己视为心尖肺叶的娘亲。可是他不敢表现出来,络腮胡子就在旁边,他只得用眼神向灵鸢求助。苍天见怜,灵鸢读懂了他的眼神。每天晚上送吃的给他,还将他偷出去,将他装扮成鬼魂,教他问责长脸妇人。如果不是灵鸢想的计谋,他的苦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小宝说得极其惨烈,连一向不动声色的长安都一脸悲戚。这天下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人?难道那长脸妇人就没有孩子吗?难道他们的心不是肉长的吗?天下怎么就有这么多不平事!
朝阳消息灵通,出去打探一番后,回来说,王知县还算守信用,将那些人贩子关到了监牢,奏请问斩的折子即刻送往门下省。那些被拐来孩子正在安排人将他们送回原籍。唱歌犬临走的时候给灵鸢和长安磕了好几个头,还认真地为他们唱了两首歌。
“这是我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唱歌。”
“小宝,你可以回家了,快去和爹娘团聚吧。”
灵鸢和长安相视一笑,仿若一对璧人。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