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狩宴当晚。
卢宦英沐浴时,发现两只小臂上浮现出几道淡青色淤痕,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想来是白日里护着十一娘时,被张元娘踢的。
当时只顾着护人,竟未察觉疼痛,此刻起了淤青,轻轻一碰便隐隐作痛。
阿篆服侍她更衣时,一眼就瞧见了那些淤痕。
“娘子,我给您上药吧。”她轻声说道,“这淤青若不用药,怕是要疼好些天。正好褚娘子方才送来一瓶药油,说是从司药司求来的。”
“她来过?”卢宦英微微一愣。
阿篆点头,“褚娘子说,见您今日护人时怕是伤着了,叮嘱一定要用这药油。”
说着从旁拿起一个青瓷小瓶,揭开时飘来一缕清苦的药香。
卢宦英望着那瓷瓶,忽想起今日褚徽言所言所为。
好似并不十分讨厌......
她轻轻颔首,“那便抹了药再睡吧。”
春狩宴的后续庶务全部结束后,公主院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今日是刚日,修整一新的马场重新开放。
徽言清晨陪公主练习骑术后,又随邬博士上了课。
傍晚时分,卢宦英照例来指导公主箭术。
为了筹备春狩宴,卢宦英已多日未去禁军校场练武。
待公主的箭术课结束,她便迫不及待地想去寻相熟的羽林郎们切磋一番,活动筋骨。
行至含翠园时,卢宦英并未停留,而是带着阿篆径直往校场方向走去。
徽言见状虽感疑惑,却也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自春狩宴后,二人关系缓和不少。
卢宦英虽仍言语锋利,心里却已不再将她视作外人。
徽言快步跟上,笑吟吟道:“卢娘子这是要去哪儿?今日的日课簿还未记录呢。”
卢宦英斜睨徽言一眼。
今日她一身利落打扮,窄袖及膝圆领袍配长裤,脚蹬乌头靴,发挽单髻,端的是英姿飒爽。
“某人尽管放心。”卢宦英淡淡道,“晚些时候我自会记好,误不了送日课簿去千秋殿的时辰。”
徽言亦步亦趋,“我自然信得过卢娘子。不如这样,我写好后亲自送到你房里,再附赠一个我亲手缝制的端午香囊如何?”
临近五月初五,绿筝近日正忙着制作驱虫香囊。
徽言请示过公主后,特意去司药司取了些上等香料。
卢宦英轻哼一声,“谁稀罕你的东西?别再跟着我了。”
眼看前方就是玄武门,徽言忽然问道:“你是要去校场吗?”
“是又如何?”
徽言早知卢宦英出身将门,却没想到竟真习得一身武艺。
看来是自己见识浅薄,竟不知高门贵女也可习武防身。
“先前常见你晨起在院中练武,我便猜你会些功夫。”徽言眼中闪着向往的光芒,“实在令人钦佩。”
卢宦英最听不得她这般刻意讨好的话语,不知为何,她就是能看穿徽言假意奉承的心思。
她当下加快脚步,徽言却小跑着紧跟不舍。
“你是要和侍卫们切磋吗?没想到卢娘子武艺如此了得!”
卢宦英终于不耐,猛地停步转身。
“褚三娘,你这般死缠烂打,究竟意欲何为?”
徽言展颜一笑,“我就是想开开眼界,见识下卢娘子的英姿!”
实则那日被周显轻易制住的经历让她心有余悸。
她虽有力气应付几个仆妇婢女,但在膀大腰粗的男子面前却毫无还手之力。
这个认知令她深感不安。
偶然见到卢宦英练武的英姿后,学些防身术的念头便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卢宦英不置可否,眼中满是怀疑。
徽言轻轻拉住她的手腕,柔声央求道:“卢阿姊,你就带我去见识见识嘛。”
卢宦英顿时涨红了脸,甩开她的手怒道:“说了不许叫我阿姊!”
说罢大步流星向前走去,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要跟就跟着!”
徽言抿唇轻笑。
这位卢娘子,当真是可爱得紧。
校场毗邻马场,是北衙禁军日常操练之所。
卢宦英常来此地与几位相熟的羽林郎切磋武艺。
守卫验过二人腰牌后,便放她们入场。
徽言举目四望,只见场上将士们或列阵操练,或三五成群比试,呼喝之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陈远志!”卢宦英扬声唤道。
只见一名未着盔甲的男子闻声而来。
他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身长七尺有余,着一袭云灰色交领常服,额间沁着细密汗珠,发髻微乱,显然是刚练完武。
待他走近,卢宦英熟稔地介绍道:“这是陈远志,他妹妹陈五娘是我闺中密友。”又转向徽言,“这位是褚三娘子,与我同为七公主伴读。”
徽言盈盈一福,“陈郎君安好。”
陈远志乍见徽言笑靥,竟一时怔住,直到被卢宦英捶了一记才回过神来,连忙摆手道:“褚娘子不必多礼。”
二人随即摆开架势切磋起来。
徽言带着绿筝阿篆在一旁观战。
出乎意料的是,卢宦英的武艺绝非花拳绣腿,与陈远志这样的禁军精锐交手竟也不落下风,足足过了三招才分出胜负。
“你可别是让着我!”卢宦英从地上跃起,不满地瞪着陈远志。
陈远志摊手苦笑,“你招招狠辣,我哪敢不尽全力?”
“再来!”
两人又战作一团。
如此酣战数合,方才罢手歇息,到一旁大口喝水。
徽言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柄团扇,殷勤地为卢宦英扇风。
卢宦英放下水碗,正对上徽言含笑的眸子。
“无事献殷勤。”卢宦英眯起眼睛,“褚三娘,你打的什么主意?”
徽言收起团扇,正色道:“卢娘子误会了,我是真心想向你讨教武艺。”
“你?学武?”卢宦英与陈远志异口同声,满脸诧异。
徽言杏眼圆睁,“有何不可?”
两人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不约而同地摇头。
卢宦英道:“习武非一日之功,你可别是一时兴起。”
陈远志附和道:“正是。我们都是自幼习武,方有今日身手。半途而学,谈何容易。”
徽言神色坚定,“我自知不能一蹴而就,也不奢望能有二位这般造诣。只求学些防身之术,以备不时之需。”
“防身术倒是不难。”陈远志沉吟道,“不过习武首重根基,褚娘子得先练力气。”
卢宦英抱胸打量她,“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能吃得消吗?”
二人虽在个子上旗鼓相当,可卢宦英的身形却更为健硕。
“我能行!”徽言斩钉截铁地答道。
卢陈二人相视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卢宦英挑眉道:“好,明日卯正,本娘子就勉为其难指点你一二。”
徽言尚不明白他们笑容里的深意,待到次日清晨,方知其中厉害。
练力气远比她想象的艰苦。
卢宦英一上来就给她腰腹绑上两个沉甸甸的沙袋,带着她在校场上一圈接一圈地跑。
最终,徽言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沙地上,顾不得衣裙沾尘。
卢宦英拍去手上灰尘,唇角微扬道:“这就撑不住了?”见徽言只顾揉着酸痛的腿,她又道,“习武最忌半途而废。”
“循序……渐进……”徽言气喘吁吁,“明日……明日再来。”
“那我拭目以待。”卢宦英抱胸转身,走出两步又回头,“还不走?误了裴学士的课,可别怪我。”
徽言长叹一声,强撑着起身跟了上去。
......
内文学馆内,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一地碎金。
裴世珩依旧一袭月白长衫,腰间青玉麒麟佩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不知是否错觉,今日的他格外神采奕奕,眉目间似有春风拂过。
徽言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道身影,直到对上他含笑的眼睛。
她慌忙低头,手忙脚乱地翻找笔墨。
午膳时分,因晨间锻炼的缘故,徽言手脚酸软得连筷子都拿不稳,草草用了几口便告辞回含翠园休憩。
卢宦英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转头对崔娥兰笑道:“瞧瞧,才练了半个时辰就这副模样。”
崔娥兰微微一怔,随即轻声道:“你与褚娘子倒相处得不错,如今也时常提起她了。”
“谁稀罕提她。”卢宦英别过脸去,语气却不如往日尖锐,“不过是……勉强看得过眼罢了。”
这话让崔娥兰又是一愣。
若在从前,卢宦英定要蹙眉撇嘴,嫌恶地解释自己与她无半分关系。
如今这般含糊其辞的回应,反倒更显亲昵。
是因为住得近?还是因为有了共同的秘密?
崔娥兰望着餐桌上那道香酥鸭,心头忽然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那感觉来得突然,像被细针刺了一下,不很疼,却让人久久不能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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