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面包与水仙

官场也罢、商场也罢,稳妥的谈判往往不会直接由最终决策人出马,为的是有回旋余地,孟父处理陈瑶事宜时用的也是这种策略。

首战出马的是董萍。陈瑶原以为能做第三者的人好歹也得外形过硬,出人意料的是这位女士脸色暗沉、头发枯黄、衣品不佳,打眼看去只是个极为普通的中年妇女。仅从容貌气质而论,远不及孟母。

她的态度却异常和蔼亲切,与孟母大相径庭。不仅对陈瑶嘘寒问暖,竟还主动拍胸脯保证帮忙解决工作的事。

她说跟自己有业务往来的公司里有家中关村高新科技企业,有进京指标,比那些大家挤破头争抢名额的大国企好操作。又把反对孟波恋爱的事一股脑儿推在孟母头上,说对方里里外外一把手,习惯了说一不二,她要是带头反对,孟波爸爸哪儿敢唱反调。随后话锋一转,又替孟波妈妈找补了几句,叹她思想虽保守了些,但主要也是怕儿子早恋耽误前程,这是为人父母都会有的想法,也怪不得她。

董萍一副知心大妈模样,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一旁的孟波登时觉得前景光明、海阔天空,陈瑶却回肠百转:此情此景如果能早发生两周,一切该多么完美。

陈瑶一直不知怎么开口跟肖建国提帮忙的事儿,只能间接通过王欣敲边鼓。现在既有这位董阿姨打保票,就也不太倚重肖建国那条线了。但她也清楚在北京多建立些关系终归没坏处,所以王欣那里她依然照去不误。

对徐来,她却不知如何是好。徐来就像在她心里种了蛊,那小小的蛊虫时不时就在她胸腹间蠢蠢欲动,勾的她心里又痒又酸又痛。但就像《甜蜜蜜》里李翘对黎晓军说的:我来香港的目的不是为了你。陈瑶来北京的目的也不是徐来。关键时刻她必须知道孰轻孰重。

她生憋了两周没见徐来,他依然想约她周末去小屋,但陈瑶要么要去王欣家,要么推说期末考试复习,徐来又一向柔软顺服、善解人意,竟都给她顺顺当当推掉了。

后来董阿姨还来看过她一次,这次主旨却是劝她不必多此一举考研,静候佳音即可,还安排她暑期去那家拟接收她的公司实习。陈瑶跟母亲商量,谢晓岚却顾虑重重,让她该实习实习,但考研复习绝不能耽误,别到头来万一情况有变,鸡飞蛋打两头空。

夏天来临,期末考试也到了,陈瑶每天都会在自习室复习到很晚。

第二天就要开考,她花了一晚上功夫把需要死记硬背的《国际金融史》又囫囵吞枣地翻了两遍。孟波在她身边十年九不遇地聚精会神做了一套TOFEL真题,俩人这才回宿舍。

自从那次闹别扭,陈瑶心里到底和孟波隔了一层,对他一直亲近不起来。

孟波送陈瑶到了女生楼下,却缠着不让她上去,搂搂抱抱起了半天腻。还嫌不够,又拉她到操场看台上想再腻歪一阵。陈瑶想着明天考试,急于回去休息,就在黑暗中敷衍地帮他用手解决了。

回到宿舍,却听任蕊说:“晚上有人找你,我说你去上自习了。”陈瑶心里咯噔一下,忙问是什么人?任蕊说听传达室对讲传出的声音,是个男生。

陈瑶忙开了呼机,看到徐来下午发的信息:“考完试了,晚上去找你。”

陈瑶仿佛置身于一只瞬间被抽了真空的塑料袋里,一时间喘不过气来。好容易回过神儿来,她立即努力回想,刚才和孟波一路上有没有遇到熟悉的身影。但她当时恍恍惚惚、心不在焉,现在只觉得徐来有可能在任何地方,自习室门外、教学楼走廊、女生楼下的角落、操场上的阴暗处……她紧张得手脚冰凉,忍不住把事情往最坏处想。

独自躺在床上,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徐来时的点点滴滴,后悔不已。如果当时就实话实说多好,可恨贪心误人,非要抱侥幸思想、非要贪恋那最后一滴蜜糖,以为当时给的越多就越能弥补日后的伤害,说了那些只会让他越陷越深的话。老话说的好:长痛不如短痛,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她幻想今天徐来看到她和孟波的场景,伤心欲绝,眼泪忍不住往下淌,又寄希望于徐来并没有看到什么。但如果那样,以后迟早还要再次面对这个问题,到时又该如何?

可一旦想到也许已永远失去了他,更是难过得不能自已。

她问自己:这是爱吗?她明知连一线留京机会都不愿为了他而放过,立即给了否定答案,心里不由得恶狠狠鄙视起自己来,这一鄙视,就生出了对整个世界的失望凉薄之情。

徐来再也没有联系过她。

一段时间后,她鼓起勇气给他发了一句“对不起”。

如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暑假,陈瑶只回家过了一个月就回到北京实习。孟波TOFEL考得不错,经历一些波折后,所有事似乎都回归了正轨。

对于徐来的“自然流失”,陈瑶后来不是没有过柔肠百转、肝肠寸断,但生活毕竟要继续,身边也还有孟波,一段时日后也就挺过来了。虽然偶尔仍会想起,依然心痛,但只觉是南柯一梦。

有人说:好女孩上天堂,坏女孩走四方。陈瑶不在天堂,也没去四方,她不知道自己算好算坏,只知道自己被困在一只名叫自我麻痹的笼中。

董萍介绍的公司名叫金润,位于海淀黄庄一个其貌不扬的5层办公楼。据说下半年会搬到中关村新开的海龙大厦里去,陈瑶为了有个好表现,提前查过公司黄页做足功课,了解到这家公司的核心业务主要集中在金融、教育、通讯行业,给相关行业企业做软件集成。

虽然业务跟陈瑶专业不完全对口,但是也许可以在金融企业服务这块用到自己。况且她意在进京指标,工作方向倒在其次。

说是实习,但分配给她的活儿无非就是打印复印扫描之类。做了一周,陈瑶已觉得是在浪费生命,如果说当年高考复习是为了进大学而捡的敲门砖,那么这种虚度光阴的实习也算是留京的敲门砖,她不知道人生要花多少时间在捡砖上。

实习第三周,她总算得到机会参与业务:以会议书记员身份跟随部门总监和产品经理去拜访客户。经理说起对方业务跟通讯行业相关,她颇有几分亲切熟悉之感,父亲毕竟在通讯行业工作了几十年,她从小耳濡目染,绝不算是彻头彻尾的白丁。结果进了会议室的门,却赫然看到彭涛坐在正中。

自从那次在王欣家见到彭家四口,此后她还见过几回彭溪,都是跟钟宇同时出现在王欣家。那是钟宇为了彭溪艺考给她专门开的小灶,王欣恰好对那些内容也感兴趣,所以就把授课地点设在她家,她也好一道旁听。

但彭涛再没出现过,所以一见之下,陈瑶虽然认出他,却好半天才想起对方名字。

作为刚毕业的太子爷,彭涛已在父亲公司任了个信息技术部总监助理的吃重角色,对外采购软件系统等事也交由他辅办。其实主要也是帮父亲盯着这些关键部门负责人有没有捞油水、拿回扣。

陈瑶并没看出彭涛显露出认识她的意思,便识相地不作声。等到会开完了,彭涛才让部门秘书以向陈瑶要会议纪要为名,问她的联系方式。陈瑶没有名片,只好留了公司座机,刚回到公司就接到了彭涛的电话。

彭涛问她是在勤工俭学吗?她答是实习,彭涛奇怪她一个学金融的怎么会到软件公司实习。她跟彭涛不熟,又是在公司,便敷衍说学校需要实习证明,刚好有机会就来了。彭涛便不多问,只随便寒暄两句作罢。

周末她去王欣家,这次彭家两兄妹都在。

钟宇给彭溪讲得无非是些中外电影史、艺术史、文艺知识小百科类的东西,陈瑶听他讲课,才知初次在美术馆见面他那样讲解画作已是职业习惯。

今天他讲的是“法国诗意现实主义”代表作和代表人物。像所有文艺女青年一样,陈瑶也喜欢看法国电影,但不是钟宇讲的《大幻灭》和《游戏规则》这种,而是新浪潮时期的《400下》、《精疲力尽》……彭溪虽然也在记笔记,但多半是因为客气和考试需要,其实对真正理论性的内容也是兴趣寥寥。彭涛一直在跟肖建国聊工作,最认真的听众是王欣。

逮着个空档,彭涛跟陈瑶谈起她实习的事。彭涛问她在哪个部门,做什么工作,又问她对公司业务了解多少。

陈瑶从小要强,当惯了好学生,习惯性地认真作答,只当彭涛是考考她这几周来的成绩,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直到彭涛问她知不知道金润用什么方法中了他们公司的标,其中有没有什么猫腻。陈瑶才知他是在刺探消息,一惊之下,才发觉嘻嘻哈哈、一脸孩子气的彭涛并不似表面那样,而是个厉害角色。

还好陈瑶机灵,立即切换到装傻模式,打着哈哈糊弄了过去。否则平时部门里对外请客送礼之类的事并没刻意回避她这个小实习生,即便是围标返佣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事,这几周来她一句半句听得也不算少,要是一时说漏嘴,那岂不是坏了别人好事、断了自己前程。

饭桌上,吴阿姨做的多是合肖建国和彭家兄妹四川胃的辣菜,祖籍江南的钟宇和王欣都只捡着一两样清淡的下嘴。

席间王欣问钟宇为什么法国电影现在远不及美国电影受欢迎了?

肖建国鲜见对这类问题发表观点,这次却在钟宇思考时不假思索地说:“因为美国强!影响力当然也大。”

钟宇附和道:“二战以后美国对外输出了很多文化符号,比方说猫王、玛丽莲.梦露、摇滚乐,而且他们艺术和商业结合得更好,事先就想好营销策略和考虑观众喜好的文化产品肯定更好卖,在这点上美国电影确实更符合人性。”

王欣疑道:“我怎么感觉欧洲电影在挖掘人性方面做得更好呢?”

钟宇说:“人性有很多层面,欧洲人喜欢深挖,但是不具备普遍性,他们的作者电影居多,观众能买帐也是跟整体国民素质有关,美国电影面向大众,大众的人性是什么,并不像你想的那样都在考虑生、死、自我、归属这种问题,大家主要还是把电影看成是娱乐手段,你让我在俩小时里摆脱日常枯燥,做会儿梦,就够了,这样的电影票房至少是有保障的。”

肖建国对王欣说:“我把小钟说的给你总结一下,就是,你的人性是小众的,不代表大众口味,明白了?”

王欣白他一眼:“领导发言吗,还总结成习惯了,你以为我听不懂啊!”

彭涛这时也插嘴道:“您别说,还真是,我就喜欢看冯小刚的贺岁片,《甲方乙方》、《不见不散》都特爱看,每到过年不看上一部总觉得少了点啥。”又补充道:“法国电影我好像就记得小时候看的《虎口脱险》了。”

彭溪在一旁叫道:“瞎说,上次咱俩一块儿看的《杀手LEON》,你还说超牛呢!”

彭涛惊讶:“《杀手LEON》是法国片吗?我以为是美国拍的呢,说的是英语啊?“

彭溪一个白眼翻给哥哥:“没品!”

陈瑶对彭涛说:“你要是喜欢《杀手LEON》,那我推荐你看《尼基塔》、《第五元素》和《的士速递》,都是这个导演的,很商业,一点儿不闷。”

彭涛连声道谢:“没想到金融高材生还是个影迷,佩服!”转头又跟妹妹贫:“人家学金融的都比你要学艺术的懂得多。”

陈瑶不好意思:“也不是,我跟彭溪差不多,小时候也是有一段时间大人没空管,所以整天除了看书就是看录像,那会儿我跟你一样,也喜欢商业片,最爱看香港贺岁片,什么《大富之家》、《花田喜事》、《豪门夜宴》,都是特喜庆特热闹的喜剧片。到了大学才开始接触文艺片的,看的也不算多。”

王欣对两个小姑娘鼓励道:“其实很多了不起的导演开始就是影迷,昆汀原来就是在音像店当营业员的。”

钟宇说:“昆汀本身还是有很天赋的,他父亲就是一个音乐家兼演员,自己也上过表演学校,不能算纯电影小白。”

肖建国冷笑一声:“帝王将相宁有种乎,政治都不敢讲血统了,搞个电影还要看基因。”

王欣忙打圆场:“才华虽然重要,但也不是顶重要的事。我从小就被说有画画天赋,现在还不是没一副能拿的出手的作品吗?勤奋非常重要,小溪,你踏进这扇门,只要努力坚持就总会有收获的。”

钟宇却仍不紧不慢道:“勤奋会让你留下作品,如乾隆,一生写了四万首诗,算很勤力了,却没一首抵得上《红楼梦》里的任意一首,连王熙凤唯一的一句‘一夜北风紧’都比他的诗有劲道,这就是才华的作用。”

陈瑶心想,这人岁数也不算小了,怎么比自己还不通人情世故。

肖建国一推碗筷,对厨房里正收拾的吴阿姨喊道:“小吴,上水果吧,端到客厅,我们去那儿吃!”大家纷纷借此离席。

除了王欣和钟宇还在谈什么艺术中内容与形式关系之类的话题,大家都不太愿意再听钟宇那些文绉绉的玩意儿。

陈瑶只听到他说:“用俄国形式主义的话说,任何作品都是洋葱,剥了一层还有一层,层层之下没有内核,只有皮……” 就赶紧回到跟彭溪有关《第一次亲密接触》的讨论中去了。

晚上她见到孟波,忙把今天在王欣家所见所闻讲给他听。

孟波大大嘲笑了一番钟宇的迂腐造作,听到彭涛则十分警觉,说:“丫一听就不是好人,要小心点,你可千万别跟他说任何金润的事儿。”又说:“你知道吗?徐来现在鸟枪换炮了。”

突然听到徐来的名字,陈瑶心里猛然一紧。还没等她发问,孟波就兴奋地描绘起来:“他暑假天天混在村儿里……”

陈瑶暗自庆幸,孟波几次拉她去徐顺那儿自己都没去,就是怕撞见徐来。

“每天就躺院儿里那张沙发上,候着,每天谁来睡谁。靠,真是‘花间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啊’”,孟波言语中故意夸张地带着羡慕的语气,陈瑶却似充耳不闻,心里有什么碎成了齑粉,夹杂着零星的好奇期待孟波再多说些,又怕听到越多越难过。

陈瑶的沉默对孟波便是怂恿,更是说得连比带划:“丫不知开了什么窍了,比徐顺还招姑娘,各种学生、文青、尖果儿乌央乌央的,简直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说这是不是真快到世界末日了,那咱俩是不是也得抓紧啊。”

“什么?抓紧什么?”陈瑶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

“抓紧时间及时行乐啊!”孟波说着便蹭过来。

他每说一句,就像在陈瑶心里扎了一刀。

她一方面觉得徐来的堕落跟自己必然相关,想到伤他至此就心如刀绞;一方面又恨他这么快就跟别人厮混在一起,尤其想到他与别的姑娘之间的那些亲密场景就禁不住浑身发冷、嫉妒得难以自己。

孟波浑然不觉,说实习快结束这都快开学了,暑假也没好好放松过,哪天去听听现场乐队表演吧,据说五道口那边新开了一家不错的。

陈瑶已经被徐来搅得心神不宁,孟波说了什么并没细听,只随便应着,只听孟波说:“那就说好了啊,下周四晚上,刚好女士门票免费,还饶一瓶免费百事。”

感情走了一段,这章要走剧情了,请喜欢感情线的亲们稍安勿躁,感情线就快回来了,只是,可能是偏虐的修罗场。。。。我先跪为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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