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人两难

沉溺于风花雪月的后遗症就是一旦回归寻常生活就味同嚼蜡。

陈瑶从小最恨周日下午。闲适自在的周末总要有个蓄势待发的收梢才接的住下一周的忙碌纷杂。周日是周一的序章,是自由到枷锁的过渡,是束缚的前奏。

从徐来家回到学校,她整个人都萎靡得厉害,懒洋洋趴在床上,枕边搁着一堆书,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李敏娟和卫兰指桑骂槐说了许多难听话,任蕊悄悄告诉她,孟波打了无数电话找她。

她这才想起,还有孟波。

打开呼机,一条条读下来,留言开始在争辩自己的不告而别,后面只剩:“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陈瑶暗自冷笑,爱从来都是说着容易做着难。世人最大的问题就是分不清爱和喜欢的区别,喜欢是让自己愉悦,爱是为对方着想,必要时甚至需要牺牲自我成全爱人;喜欢是娱乐,爱却是信仰,两者根本不是一码事。

陈瑶自诩不是个轻言“爱”的人。

这两天她和徐来如梦似幻,此时却被孟波拉回了现实,脑海中已渐模糊的“考研”“留京”“工作”复又借那一条条呼机信息还了魂。

几天前的苦难与欢愉已有些不真实。除了护垫上偶有的点点暗红,脖子和胸前徐来种的“草莓”,其余证据都已消失无踪,真好!

她强打精神给家里打了电话。谢晓岚说孟波给家里打了两个电话,问是不是俩人又闹了不愉快。

孟波几乎每个寒暑假都要去陈瑶家。任他平日里多倔强倨傲、 桀骜不驯,在陈瑶家倒是表现得乖巧懂事、谦逊有礼,加上大家也知道他家的背景、更觉得这孩子知根知底、家世好、人品佳,于是一早便获得了陈家上上下下的一致认可。

后来谢晓岚偶尔知晓了孟波家对二人关系的态度,但是因为之前陈瑶把孟波家一团乱糟的情景给母亲交过底儿,不知是母女俩谁像谁,总之,谢晓岚也同女儿一样,对孟波生出了同情心,竟依然待和煦他如初。至于其他人,谢晓岚则是万万不能自曝其短、让旁人知道宝贝闺女被男方家嫌弃之事,便更是瞒得密不透风。

谢晓岚对陈瑶非常痛爱,虽然因为早年丈夫被借调到部里,自己即要照顾年迈体弱的父母,本身又是高中毕业班老师,有几十个孩子要教导,难免疏于照顾女儿,让陈瑶初中前在祖父母家吃了不少闷亏。但她通情达理、敏于思考,和女儿沟通颇为平等,虽然潜意识里难免有控制欲,但总体而言母女关系仍像密友般,除了跟孟波间特别私密的事不足为道外,陈瑶和母亲间再无秘密。

谢晓岚对女儿恋爱的事插手不多。她素来一派知识分子的清高作派,不管孟波家背景如何,她笃信:哪怕你们是诗礼簪缨,陈家也绝对算得上书香门第,并无高下之分;她将感情和利益看得泾渭分明,从小对陈瑶言传身教的也是女生要独立。所以打开始就没指望靠着孟波家,她由衷希望女儿能通过考研、靠真才实学在北京立住。

陈瑶几个表哥表姐之前学习成绩都不如她,但凭着踏踏实实勤勤恳恳,也有俩读到了博士。在学习方面,谢晓岚对女儿还是有十足把握的;如果她愿意回家当然更好,毕竟陈瑶是独生女,离父母近对双方都有好处,而且以她的条件和整个家族盘根错节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只要愿意回来,好工作几乎任她挑选,只是飞出去的鸟儿怎么可能甘心归笼?

从大一起,谢晓岚见证了陈瑶和孟波数次分分合合,她从心底里喜欢孟波这个小伙子:单纯、善良、帅气,对女儿也好,只是俩人都太小孩子脾气,一会儿恼了一会儿好了,感觉挺耽误学习。

陈瑶大一还拿过奖学金,但大二却失手。今年谢晓岚循循善诱,时时提点,希望有些作用,如果能保研,更是省心省力。只是过年聚会,陈景仁谢晓岚夫妇听同僚说起儿子留京是在部里找关系帮的忙,怕这已是现如今的惯例,如不效仿,只怕凭真本事也不敌暗箱操作,这才动了找王欣的念头。

王欣当年是谢晓岚的同事,教美术。虽比她小7岁,但两人甚为投契,一则家世背景相近,二则都比较开明新派,于是被学校里其他老师暗地里称作“小布尔乔亚骄娇二气”。王欣父亲原先是兰州军区某司令员,只是七十年代初就失势了,王家也逐渐走向颓败,王欣徒养出了小姐心性,却生得一副丫鬟命,好在她是真有两把刷子,七八年甫一恢复高考,便一举考到美院,只是后来认识了前夫才转到局里附属中学来教书。

谢晓岚对女儿语重心长道:“不要闹脾气,带着情绪不利于解决问题,如果真觉得孟波是可以交往的人,就好好的,两人多花些精力在为前途铺路上,以后好日子多的是,但在人生重要关口如果不抓紧时间把握机会,以后必定会追悔莫及。”

陈瑶本想跟妈妈提起徐来,但却不知从何说起。她知道妈妈在恢复高考那年因为有了自己而无法参加,就此与大学失之交臂,成为一生憾事,所以格外看重女儿的事业前途。于是嘴里只诺诺称是,暂时没敢提新人。

晚上,楼下传达室说有人找。陈瑶原以为是徐来,急忙跑下楼去。谁知是孟波,胡子拉碴、形容憔悴地站在楼外台阶下。

她和孟波以前再怎么闹,都只局限于二人之间,从未涉及过第三人。这次提分手虽然并非因为徐来,但她自问是有间接因素在其中的。

如果没有体贴备至的徐来做参照,孟波也不致于一败涂地至此。况且现在她和徐来已有了实质性进展,这跟孟波在身不由己的情况下无法顾及自己相比,她也搞不清楚到底哪个错更大。她唯一能确定的是:目前和徐来的事尚不能见光。

陈瑶心里紧张,嘴上不语。

孟波见了她,大长腿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堵在她面前急道:“你说我孩子死了什么意思?”

陈瑶叹了口气,怕不管挑哪件事说,孟波都会突然发作。又怕他看到脖子上的吻痕,只想拉他到昏暗人少处再说:“咱们去操场上说。”

塑胶环形跑道上只有零星几个毅力坚定者在跑圈。

陈瑶不想面对孟波,低头默默谨慎组织语言:“我怀孕了,但找不着你。”

孟波也低下头:“我猜到了。”他腮帮子一紧:“后来你怎么办的?”

陈瑶见他风轻云淡,心里一股郁气翻腾而起:“做掉了!”

孟波猛转过身一把抱住她。

她奋力挣脱,控制不住地冲他大喊:“离我远点儿!”声音之大,引得路过夜跑者无不侧目。

孟波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也被狠狠甩掉,孟波哑声说:“你让我怎么办?”

陈瑶悲从中来,泪水夺眶而出:“你不能怎么办,你什么都办不了,不管是我的工作、你们家、还是咱俩一起犯的错,倒霉的都是我,只有我、我一个人……”陈瑶说不下去,她已泣不成声。

孟波也红了眼圈,厚厚的嘴唇只是颤动。他别过头,用手背狠狠抹了把脸,半晌才道:“是我不好……我傻逼,我没用,我他妈的就一废物。”

好女孩见不得男孩这样自责。

他也是无助的,和自己一样。

大学里每个人都是看似成年,但其实跟中学时并没多大分别。仿佛昨天还沉浸在高考成功的喜悦中,今天就已要面对找工作的烦恼了。大学和中学唯一区别是中学时学习就是一切,但大学里,除了学习、还有社交、有衣食住行、有往后一大团乱麻般理不出头绪的未来。

对于自身定位没人不懵懂。是要成熟练达还是要特立独行?无论你选了哪条路,前方永远有人远远将你抛在身后。

学习自不必说,眼下班里就有福建省高考状元杵着时刻提醒众人彼此的差距;连陈瑶曾引以为豪的音乐艺术文学电影,她的造诣也远不及那些家学渊源、根基深厚,或组过乐队或拍过话剧或公开发表过文章的同学们;即便是穿着打扮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有时都会对心里没底的大学生们造成困扰,外表怎么会是小事呢?

青春的脸上往往交替浮现着两种表情:时而自负,时而自卑,中间状态是茫然。怕以后没有足够的优势获得爱情、工作、地位、金钱、尊重……这一切小时候曾误以为只要按步就搬、勤勉努力向前走就总会遇到的事物。

大家都盼毕业,以为熬到毕业那一刻就会见分晓。在此之前,没人知道答案。但是,对学校外面那个几乎陌生的世界、传说中的未来,又有谁真的做好了准备?

陈瑶记得有盘磁带,叫《人人都有个小板凳,我的不带入二十一世纪》,因为尚未准备好,她也想再等等,但是没人能把小板凳留在二十世纪。

在迷惘彷徨的大学生活中他俩互为依靠近三年。平心而论,孟波带给她的到底是快乐多些还是烦恼多些,陈瑶已无法细究,只记得每每二人吵翻或冷战几日时,她都有种天高云展、心情舒畅的解脱感。也曾冷静分析自己和孟波之间的情感组成:50%陪伴需要、40%**、10%爱情。

如果按照她对爱情苛刻的定义:爱意味着奋不顾身,那陈瑶甚至要扪心自问:有10%吗?而当他来求和,自己就会陷入和普罗米修斯相似的境地:刚刚愈合的伤口又要被撕开。

谢晓岚说过:“新芽不出、旧芽不落”。现在有了徐来,陈瑶想借此机会和孟波彻底做个了断。

她心痛如刀搅,但试图狠下心:“不是你的错,只是咱俩不合适,也许我是北京人会好些,但我不是……我们放过彼此吧,这样下去太累了。”说到这儿,陈瑶的委屈直往上翻涌,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孟波突然发狠,掏出手机来拨出一个号码,只听他悲愤交加对电话里说:“爸,你们要是再反对我跟陈瑶,我就把你和董萍的事儿告诉妈、告诉姥爷,你看着办吧!”

电话里传来一句高声叫骂,但是迅速声音又低下去。

陈瑶愣住,脑里一团乱麻。

好一会儿,孟波才挂了电话,转过来对她说:“陈瑶,这么说吧,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不能没有你!”

陈瑶问:“你这是干什么?你什么意思?董萍是谁?”

孟波见她有所缓和,忙跟她解释。原来,这次孟爷爷病危,他妈不但不肯去,本也不许孟波回去,说是怕耽误学习。结果对波爸爸而言,这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直接带着孟波和他外面的女人回了老家,直到现在都还一起留在老家处理丧事。

那女人姓董,原先在孟父所在部委下属企业干,后来自己开了公司,人很能干也体贴。孟波并不讨厌她,本来是打算和父亲合谋瞒着母亲。他心知这次流产对陈瑶打击极大,跟往常不同,鉴于情况危急,即便对父亲,他也只好使出杀手锏了。

陈瑶登时被孟波戏剧化又孩子气的行事方式搞蒙了,她不知道自己希望结果如何,所以无法多问。但孟波为自己的勇敢之举骄傲无比,对取得的阶段性胜利极为得意,振振有词道:“我爸屈服了!”

他看陈瑶已收住哽咽只是不吭气,想是自己此举收效甚大,就想起了旁的事:“你周末两天去哪儿了?你妈说你去卞雨佳家住了,但根本没有,你也没去王欣那儿。”

陈瑶听他惊动了这么一大圈,气道:“你脑子进水了?是想搞的全世界都知道我夜不归宿吗?”

“那你到底去哪儿了?我都吓死了,就差报警了!”

在孟波的追问下,陈瑶竟鬼使神差地说:“我去了密云那个度假村”,她话音未落已开始鄙视自己,这是在装可怜讨好孟波吗?她到底在干什么!

孟波心里又酸又暖,过来搂她,还是被挣脱,但劲道已跟刚才不同,心知她已消气。

陈瑶心乱如麻。按照往常,如果不是因为徐来,她已该原谅孟波了,而自己和孟波间原本横亘的最大障碍就是他家,眼看情况有变,下一步该怎么办?

孟波这时已经恢复往常样子,嘘寒问暖问她怎么做的手术,肚子还疼不疼等问题。说到没了孩子,孟波颇为心痛,掉下泪来,哀叹这是他和陈瑶的第一个孩子,没想到竟然和爷爷同一天走了,也好,路上爷爷和重孙也算有个伴。说得陈瑶剜心般难过,最后还是由着孟波拉着手送回了宿舍。

刚到宿舍,呼机响起,是徐来的留言:“想你。”

接下来一周,陈瑶都处在难耐的煎熬和惴惴不安的情绪中。她怕徐来找自己时碰上孟波,又暗地里希望孟波爸爸反悔。与此同时,她也以身体不适、要忙功课等为由疏远着孟波。

孟波那晚打电话虽是情急之举,却也是发自肺腑,算不得全出自冲动。既然已经跟父亲捅破了窗户纸,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顺带催爸爸帮陈瑶解决工作。孟波爸爸原本就在主管Z大的部委身居要职,要是真落力帮忙,倒是最顺手。

好在徐来并没有来找她,只是每日一个无声的“想你”,正所谓“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

周四晚,想是徐来终于耐不住相思之苦,破天荒往陈瑶宿舍里打了电话,他约陈瑶周末去他家。

陈瑶本就如着了魔般想念他,毫不犹豫找卞雨佳帮忙圆谎,但她刻意回避了徐来的名字和他与孟波的关系。卞雨佳是个没什么道德感、自己也很放得开的姑娘,听后果然仗义相助,跟陈瑶一起哄孟波说俩人要去她家过周末。

徐来周五下午没课,本来要去接她,陈瑶执意不肯。

等她赶到小屋,早已在家里枯坐久等、心急如焚的男孩开了门就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向卧室走去。

徐来是陈瑶第二个男人,此时她对男人心理已是洞若观火。记得跟孟波初次时他俩都没经验,孟波连门儿都摸不着,两人几乎像做实验一样完成了第一次,谈不上愉悦,更多的是悸动与新奇。时隔两年,现如今孟波仍像着了魔似的对此事不能自拨,事实也确是二人磨合越来越好。但陈瑶记忆最深的却仍是那浮皮潦草、状况不断的第一次。现在的徐来跟当年的孟波如出一辙,简直就是yu火焚身、jing虫上脑的典范。

陈瑶身体状况尚不允许徐来深入,但是俩人却依然情动如火、如胶似漆。

但她隐约有不详预感,有关分离的预感。所以爱得分外疯狂。陈瑶心想自己第一次是和孟波,所以,还有什么特别的能给这个男孩吗?她突然想起只在A片里看到的做法,有了点子。

她伏卧着,让徐来覆在自己背上,然后悄悄吐了些口水在手心,把徐来弄湿,她引导着他一点一点进了别处。徐来觉得格外紧,怎么都进不去。他看陈瑶也浑身紧绷,貌似并不享受,更不愿使劲儿,生怕弄疼了她。但陈瑶已下定决心,就在上周她和徐来的前景还无限光明,转眼间就如此暗淡渺茫,不管发生什么,现在、此时,她只想尽一切方法取悦他,满足他。

陈瑶忍痛引徐来动作,徐来不明就里,缓缓深入。他只觉得被裹得极紧,每处都无比清晰、每下都极度刺激,只几下就到达了顶点。

他一边喘着气一边把手从下伸到陈瑶身前,抵着陈瑶的敏感处想让她也高兴。

陈瑶知道他是处处体贴入微想着自己,心里酸涩不已。

但她身体疼着,心思太重,无法全情投入,又不想扫他兴,就假装兴奋、不断喘息,直至最后抱紧他手臂,转过身把整个人紧贴向他怀中。

之后,她又忍不住地一直说话。哪怕是些空洞的甜言蜜语,她想一股脑儿地作出补偿,虽然明知于事无补;又寄希望于孟波那边不要成事,自己好有借口跟他分手。但她清楚,无论面对哪一方,分离都难如登天。

徐来依然不善言辞,只是被她说动了情,又忍不住做,俩人拼了命用自己擅长的方式向对方示爱。

纵是万般柔情,终有一别。

徐来要送她回学校,她却怕穿帮。其实她和徐来感情越来越深,关系却依然微妙,两人谁也没提起过孟波。

她隐约暗示已和孟波分手,徐来却并没有特别反应,就好像并不介意跟别人分享女友一般。但陈瑶对他却有种母性的怜爱和保护,认为他只是因为不想给自己压力而隐忍,所以能瞒则瞒,仍推说要去王欣家。

这段时间,她已经把自己的大事小情都跟徐来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干净,徐来自然希望她能留京成功,就坚持送她去王欣家。两人又在后海胡同里蜜里调油、卿卿我我半晌才分开。

陈瑶眼见他消失在西侧胡同口,这才拔足狂奔向另一侧,甫一到积水潭主路,她便叫了出租车,这才在关宿舍门前一刻赶回学校。

这段时间陈瑶呼机几乎全天关机,只有独自一人时才敢打开。

刚一开机,便见6条信息一个字一个字从绿莹莹的窄小屏幕缓缓送出:一条是王欣约她去家里玩,一条是徐来刚刚分别就发来的“想你”,另四条是孟波的,前三条要她回电话,最后一条是“我爸要见你”。

看到陈瑶被逼在一个双杀的角落,心痛不已,也心痛那两个大男孩,谁都没有错,谁又没犯过错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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