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上一篇小说到现在，成绮停笔三十五天，到账二百五，买刮刮乐花了五十，中了八十，合二百八。

其中二百是乔微发的红包。

乔微通常是成绮第一个读者，这是她们的关系构成决定的。她们的关系，怎么说呢，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成绮扮演乔微的精神宠物，乔微扮演成绮物质生活上的妈妈。

她们的精神物质和□□满满当当挤在五十平米的小屋里，窗外是大片的法国梧桐——妈管它叫定点过敏源。

这个妈是指成绮亲妈。

亲妈站在一簇梧桐叶子下面，接水洗菜。叶子时不时挡住她发挥，她每隔十几秒就要挥开它们，然后拿沾水的胳膊蹭蹭脸，再拿下巴把衣袖够上去。整个过程酷似海獭洗脸。

她边洗边骂：“好好一棵树长到人家里来，真没素质！”

成绮说：“树又不知道你今天来。”

“树不知道你总该知道吧？”

她在埋怨成绮没去接她。亲妈下午三点落地虹桥，三点半发消息给成绮，四点半成功抵达她们家。多年的讨债经验让她找陌生地址轻车熟路。她敲了家门，没人应，于是在门口密码锁输入成绮的生日：980326。门成功打开了。

那时候成绮还在睡。亲妈进门，看看在沙发上扮演尸体的女儿，放下包，转身去楼下菜场挑了今天剩的最后一点新鲜菜回家。

她把菜放在茶几上，成绮的小说打印稿也放在那里，亲妈拿起来阅读。读着读着她放声大笑，笑声吵醒了成绮。

成绮睡眼惺忪，对沙发上的人讨好地笑：“妈妈，你回来啦。”

亲妈吓一跳，转过身：“还知道我是你妈啊？”

成绮听见这声音也吓一跳，往后挪挪屁股，看着她：“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

“不是，”成绮打着哈欠穿上拖鞋，“我以为我妈……室友回来了呢。”

这个信息量，亲妈在脑子里捋了半天，最后她想不清楚，决定放弃。她说：“你让你室友晚上出去吃。”

“那怎么行啊？人家还要回来投喂我呢。”

亲妈冲茶几上的菜努努嘴，“我买这些回来干吗的？”

“那谁知道呢，”成绮去门口洗漱，顺便问她：“你说实话，是不是又没钱了？又跟谁打牌来着？”

亲妈被戳中，不吭声了。她无事决不会花钱买机票大老远飞来上海，除非身上只剩下一张机票钱。用她这种赌徒的心态解释，这叫All in，指不定能以小博大。

成绮洗漱时趁机给乔微发消息：“妈妈，我亲妈来了，你一会回来有个准备[哭哭]。”

乔微没回复，成绮猜她还在工作室里闷头烧玻璃，看不见消息。

回客厅之后，亲妈找了个新话题：

“哎，你写那小说我看了。”

“哦。”

亲妈眼神试探：“你之前……谈过恋爱吗？”

她和成绮得有快八年没见面了，平时几乎不联系。上次联系，还是成绮给她现在的地址。

成绮愣了一下：“没有啊。”

“我就说嘛，”亲妈松口气，“你还年轻，不清楚爱情是怎么回事，别乱写。”

成绮知道她在说什么了，解释：“那是小说，想象的，里面的人都是假的。”

她的小说写的是一对女同性恋的爱情故事。

亲妈一听是想象的就来劲：“你把里面那个出轨的爹写那么风光，他凭什么？我要是原配，见着小三也不能那么窝囊。”

成绮刺她：“小三如果是个富婆，你跟我爹可就是竞争关系了。”

亲妈反应过来什么是“竞争关系”后，笑着骂了句“变态”，闭嘴做饭去了。

成绮看着她继续和那簇梧桐叶斗争，意犹未尽：“我写的就是爱情，我清楚得很。”

等待乔微回家的时间里，娘俩就着桌上三个素菜吃米饭。也不算全素：一个番茄炒蛋，一个素炒豌豆苗，还有一份辣椒油拌生菜。菜场没剩啥好菜了，亲妈给的解释。

成绮懒得戳穿她，也不想费劲试探她身上到底还剩多少钱。

米饭又湿又黏。成绮看着亲妈那副难以下咽的表情，说，吃不了就别吃了。

亲妈停止吞咽，终于开启了她此行的主题：“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于是成绮对她说了开头那些话。“二百是乔微发的红包”，她特意强调。亲妈听完歪头看了她几眼：“所以你来混这么多年，一点钱都没存下来？”

看这架势，成绮知道亲妈把她当血包了。

成绮往后一仰，四肢摊进沙发里：“对啊，没工作，不挣钱。”

成绮说的大部分是实话。毕业之后她发现，自己专业最对口的工作就是作家。作家哪儿那么好当？搞纯文学，她没那种好爹妈、好导师；写了几篇网文，倒是卖出去些字，就是数据难看，收入微薄。她还干过代写、论文排版、倒卖二手、洗猫，当然这都是次要的收入。

“我的主要收入来源是乔微。”成绮说。

亲妈若有所思：“那乔微为啥不给你多转点呢？”

“多少算多？”成绮被她气笑了，“你要多少，直接抢她得了？”

这时门锁传来输入密码的声音，乔微回来了。

乔微手里大包小包，步伐依旧优雅。看见亲妈，她亲切地扬扬手里的包装袋：“阿姨好，早听成绮说过您。”

亲妈皱眉看着成绮，意思是，不是让你室友别回来吗？

成绮没理她，看向乔微，捏一把汗，但虚张声势：“可算回来了，我差点饿死。你带的什么？烤鸭吗？”

乔微把其中一个袋子搁在餐桌上，开始脱外套。成绮拆开袋子，一大盒炸排骨，一大盒炒年糕。

其余的袋子打开，都是成绮爱吃的零食。

乔微把她养得真好。如果成绮有尾巴，她已经兴奋地摇起来了。

她打开盒子，摆在那三盘素菜中间，招呼乔微：“一起吃啊。”

乔微把高跟鞋放好，穿上拖鞋，但没脱丝袜。

她先是把茶几和沙发上散落的画笔收起来——她不在家这几天，成绮把它们扔得到处都是。接着，她解开格子衬衫裙的第一颗纽扣，从沙发上拿了靠垫放在地上，席地而坐，把炸排骨吃出一种法餐的感觉。

有乔微在，亲妈没再提钱的事。她把矛头转向乔微：“你就是成绮室友啊？你们合租多久啦？”

成绮说，我毕业多久就合租了多久。

亲妈奇怪：“你不是早就毕业了吗？”

成绮没说话。其实她去年夏天才毕业，到现在还不满一年。

乔微见状接话：“我们一起住了八个月了，阿姨放心，成绮过得好得很。”

亲妈又问乔微：“小乔做什么工作的？条件挺好的吧？”

成绮说：“开珠宝工作室的。你别老打听人家。”

亲妈没理成绮，听见“珠宝”二字，直觉乔微有钱，想跟她套近乎：“找对象了没？”

乔微乖巧地笑：“没有呢，不然也不会和成绮合租呀。”

“没让成绮帮你介绍介绍？”亲妈没话找话，“也是，成绮认识的男的，你估计都看不上，哈哈。”

乔微说，哪有，阿姨，是我高攀不起。

成绮看见她脸上的笑意快要结冰，赶忙捏捏她放在桌下的手，乔微立刻瞪回来。成绮知道自己这次有点过分了。

果然，乔微开始收拾桌子，动作幅度很大，把那几盘菜都甩进垃圾桶里。

成绮顺势对亲妈说：“太晚了，你抓紧去我爹那儿吧。”

亲妈剜她一眼：“他还不知道在哪摆地摊呢。我今晚先睡你这儿。”

成绮正要说话，乔微晃晃手机，笑眼弯弯：“我帮阿姨订好酒店了，就在路对面，阿姨您先凑合一晚？”

亲妈站着寻思了一会儿，去沙发上找她的包。

乔微温声细语，示意成绮去送送亲妈，她拿成绮身份证信息开的房。

送完亲妈回到家，乔微把家里的灯都关了，成绮走进来时一片漆黑。

成绮心里“咯噔”一下：乔微果然还是在意的。她一边顺着墙壁找开关，一边冲漆黑的空气喊：“开灯啊，乔微。”

房间深处传来一声冷笑。

还没来得及找到开关，成绮就听见乔微用力踩着拖鞋走过来。

乔微不穿高跟鞋比成绮矮半个头，成绮的鼻尖蹭到她头顶柔顺的头发，被她身上的气味包围。紧接着，乔微狠狠掐住成绮的脖子，把成绮按在身后的墙壁上。

成绮被墙壁磕得脑袋疼，却还是在脑海里挑合适的词解释：“我真不知道她要来，她发消息的时候已经落地了，那时候我还在睡觉……”

成绮补充：“她真是我妈。”

乔微不说话，只有湿热的气息急促地打在成绮下颌。成绮被她弄得有点痒：“乔微？”

啪——

成绮左脸颊立刻感到一阵火烧似的疼。

乔微冷冷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叫我什么？”

“妈……妈妈……”

脖子上的力道松了一些。成绮还没缓过神，右脸又挨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是用手背打的，乔微的手骨节突出，打得成绮牙齿咬到了脸颊肉，疼痛在口腔蔓延。

“我不管她到底是不是你妈。”乔微的声线微微颤抖，成绮能感觉到她在克制。

“你已经带回来太多东西了……成绮，我这套房子，不是为了放你从外面捡来的那些垃圾。”

成绮连连点头，意识到乔微可能看不见，又说：“我知道的，不会有下次了……”

“还是说，你很期待我这样对你？”

成绮被乔微猜中心思，心虚道：“怎么可能，只是你已经好几天没回……唔……”

乔微湿热的唇贴上来，野蛮入侵，舔舐刚才成绮咬破自己的伤口。成绮的舌头挡住她，她又圆滑地绕过去，仿佛在玩猫鼠游戏。

等乔微玩够了，她钳住成绮的后脖颈，一路拎进卧室，用力往床上一扔。

“她要多少？”

“嗯？”成绮脑袋发懵。

“她管你要多少钱？”乔微又问了一遍。

“你怎么知道……”

乔微猛地打开灯。成绮连忙找被子捂住眼睛，乔微把被子从她脸上扯下来。灯光照得成绮流泪，泪水打湿脸颊。泪眼朦胧中，她看见乔微抓起手机，打开和自己的对话框，转账，狠狠地敲了好几个零。

“就当你忘了，我再提醒你一次，我不想再看见她。”

“知道了妈妈，下不为例。”成绮一边深呼吸一边说。

乔微用指腹擦掉她的眼泪，触感冰凉，“我不养除了你之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