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知行笑盈盈地看人,笑盈盈的说话,说完也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径直抬手朝着远处招呼,抱怨他们这是行动迟缓:来得太晚,该处理的他们俩都已经处理了。
晏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耳根发热,人没出声。一行人撤回室内,各找各位的档口,耿知行在她面前放下一杯冰镇的柠檬水。她端起来喝了一口,竟然不觉得一点酸涩,甜得很。
主人家为每个人供应完他们要喝的饮品,中途还有空在吧台展示了一下自己最近新学的调酒技巧,随即主动降下幕布,问大家要没有什么想看的影片,再不然随便翻翻综艺看看,一边聊天一边打发时间也行。
“那还能看什么,”老严作为在场人中年纪最长的,显然社会经验丰富,“就看老板演的戏呗,多应景合适!”
耿知行有点为难,哭笑不得:“这会不会太自恋了?”
“这哪里算自恋?”
小方到底跟了他最久,在旁边笑:“耿哥这是有点不好意思。”
小方看了自己夫人一眼,又看一边沙发上端正坐着的晏真,不说话,只挤了下眼睛。
“哦,”老严恍然大悟,“两位女士在场是吧。”
耿知行也跟着看过去。他看人一贯是温和的、不显得冒犯的态度,晏真刚好背对着落地窗坐着,衬出纤细平直的身形。长裙很衬她的气质,脖颈露在外面,只差一条适当的项链。
她看过来,他就与她对视片刻,举了下手里的杯子——他杯子里是刚刚自己亲自表演调的酒,注视着她抿了一口,又挪开。眼神不变,但举止就是没平日里温和。
最终一行人还是不顾抗议,看起耿知行主演的一部影片——是他的大荧幕出道作,他在其中扮演了一个家境贫寒,为摄影癫狂的青年配角。他和男女主角相识在旅行途中,中间甚至还充当过暗恋女主角的戏份,最终因为高原反应,死在自己一直所追求极致的美景上。剧情不多,但反差巨大,濒死时的一段特写也成功让他在当时吸引了不少导演的注意。
晏真其实将这部影片翻来覆去看过许多遍,然而此刻坐在本人家里再次看起,也仍然看得专心致志。
“……我已经死而无憾了。”
她跟着在心里默念出台词。肩膀被人拍了拍,她回过头,看耿知行松松靠着沙发背,比出嘘的手势——窗帘此时已经关得严严实实,下午时分,另一侧的涵涵已经倒在小方肩膀睡着了,老严同样耷拉着脑袋,只是姿势还竭力试图维持着清醒的状态。
耿知行在手机屏幕敲出两个字递到她面前:“出去?”
晏真点头。却想,这似乎是他们俩之间目前为止最近的距离。葡萄酒的香气过于醇厚扑鼻。
他们两个人到了二楼的露台。风光正好,温度适宜。朝下看过去,刚好能看见几簇绿色。正是他刚种的。
耿知行替她把椅子抽开,酒的香气随着风散了些,“你应该看过那部片子?”
“看过很多次。”
晏真说老实话,注意到他微红的眼角。男人的眼睛弧度长得极出挑,笑或者不笑都牵扯着看客的情绪。
“那你对角色本身怎么想?”他在她的对面坐下,大概喝过酒,比平时惫懒。
晏真同样有可说的。关于他的影评,她没写过上千篇也有上百篇。她说,她本人虽然不能理解,但尊重世界上一切有可能的选择。既然有人能为了金钱而死,那没道理却不允许为了自己钟爱的艺术死去的人存在。如果没有这一种可能性,那世界也会少掉一分精彩。人如果能找到愿意为之离开这个世界的东西,那也探寻到了只属于自己的生命的意义。正如台词所说,已是无憾了。
耿知行看了她片刻,眼底隐隐有光,笑起来:“看来医学生也很浪漫嘛。”
他夸她,晏真想了想,她说她只不过是想法看似浪漫,行动完全相反。她的导师说她,技术心态有余,理想不足。然而一个人如果就连想要的生活都维持不下去,怎么谈理想呢。她也想谈理想,不过无能为力。
“我其实不太能想象得到世界上有什么我能为之付出生命的东西。”
她知道自己说得有些多了,但还是慢慢地理着思绪:“亲情吗?我和我的父母并没有那么深刻的感情,或者说,甚至‘感情’都并不存在。”
晏真许多年未曾对人倾诉这些,话到这里,还是忍住了。
耿知行看了她片刻,半天才终于望着她弯了弯眼睛,沉声道。
“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他不问详情,也不说教人生道理,只是夸她。晏真想。
而他曾经是有过的——耿知行并不避讳这一点。他的家庭同样不太幸福,父亲还在的时候就是只知道打骂、不知道表达的类型。后来续娶了新人,他更成了家里的隐形人,直到人走,父子之间的隔阂都未曾消除。好在他还有奶奶一起生活。奶奶早年还行,然而后来身体不好进了医院,他差点就要为此辍学去打工,也是被人拦了下来才作罢……大学的时候做过很多乱七八糟的兼职,除了上课,几乎是全天候二十四小时都在工作,朋友说他这是不把命当命了,他只是笑着回不工作哪有饭吃?
耿知行省去前面,只把故事浓缩成后面一半,慢慢地与人道出来。
然后呢?然后大三那年,老人家还是走了。走了的第一个月,他有一种近乎失去了人生意义的目标感,第二个月才渐渐振作起来,直到后来做模特工作的时候被星探递了名片,他才强迫自己参与去做新的尝试,才渐渐有了以后的故事。
人的缘分的确奇妙,全由老天控制。
“比如,这么多人,怎么就让我们两个现在坐到一起,还能这么悠闲地聊聊天?”
晏真眨了眨眼。
她想说,这与老天控制其实没什么关系,只与个人有关,终究没有说出口。
半天的空闲时间,又到了晚饭。耿知行叫了一堆食材上门,主动要大展身手,为客人们展现自己还算不错的待客厨艺。其它三人都去大门取对应的食材,耿知行一边为人介绍自己淘回来的各种厨具,一边切他提前一天腌制好的牛排。
“啊,不好意思,还得麻烦你帮帮忙。”
男人双手都是油,黑色的围裙挂在脖颈处,满脸歉意,于是系上的任务只能交给了她。晏真低头,手微微颤抖,一板一眼地完成了任务,又按照指导去洗洋葱,切黄油,用盘子盛好端至他面前。耿知行眼皮子不抬,目光落在锅里,眼角眉梢却都是笑。
晏真冷冰冰雕塑似的站着,好似无一点波澜——但只是看起来。耿知行抬手,自她头顶的橱架上取下黑胡椒和海盐,刚好斜斜横亘过她的脊背、肩头、发丝……
“很紧张?”
“紧张什么?”晏真收回盘子。
这对话曾经发生过,但这次是面对面,两个人……
耿知行侧头,眼睛不看她,只朝她的方向弯了弯,顺手放回调料,动作停顿一秒,气定神闲,“那刚刚手抖什么呢?”
谢谢十字以南有飞星姑娘的火箭炮;
谢谢四十三次日落。、红烧咕咕精姑娘们的地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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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C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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