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薛曦的留学生涯中最痛苦的经验就是被老师叫名字。
或许是因为姓名的拼音首字母对于外国人来说太过赛博朋克,她听不懂老师在念什么,老师也不懂自己在念什么。
偏偏语言班的老师经常叫名字抽查题目。
“柯四乌柯四一。”
那个温和的栗发女老师对着学生名单,发音困难地叫出了名字。
薛曦依然低头盯着自己的练习册。
语言班里还有不少小语种国家的学生,不知道是谁的稀奇古怪名字被点到了。
“柯四乌柯四一。”栗发女老师又念了一遍。
她抬起头,有些同学低着头发呆,有些同学则在寻找那个叫奇怪名字的同学。
只有一个一头金色鬈发男生正在看她,像是在提醒她。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然后猛然从那串类似火星文的姓名发音中拼凑出了自己的名字。
老师抽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这个拥有天选名字的学生。
回答完老师提问的语法问题,她向那个男生投去感激的目光。
他有一张标准的日耳曼美少年的脸,高鼻深目,金发蓝眸,他朝她笑了笑。
下课后,薛曦特地过去向那个男生道谢:“谢谢你提醒我。”
金发男生弯起眼睛:“我们可以一起走吗?”
薛曦有点犹豫:“抱歉……”
他愣了一下:“谢谢你上次帮我,薛。”
他字正腔圆的“薛”让薛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什么?抱歉我没听清。”她有点懵地回道。
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你忘记了啊。”
“抱歉。”短时间内高密度道歉的薛曦像一团乱麻。
没等她再说什么,他重新活泼地笑起来:“那么下节课再见。”
2.
阿斯特性格好,人缘也很好。
薛曦是后面那节课才知道他的名字的。
至于她到底什么时候随手帮了他一把,她没有印象了。
唯有下课后,阿斯特叫住了她,这回声音小多了:“我们可以一起走吗?”
薛曦很遗憾拒绝这样一个漂亮的男孩,但她还是说:“抱歉。”
——是骑自行车来的,说不出口。
3.
外面开始下小雪。
她摘下黑色自行车头盔,抱在怀里,把高大的山地自行车锁在学生宿舍楼下的车房里。车房里还有一个碧眼的女生正在挪动自己的自行车。
薛曦一边往外走一边摘下手套,脸被冷风吹得有点僵。
她在这个欧洲城市念书,由于地带偏僻,中国留学生称之为布村。
薛曦不善人际交往,生活得像个苦行僧,独来独往的,在教学楼、图书馆、宿舍和超市之间来回。她那张天生冷脸倒也给了她一些独处的优势,面对有时候若隐若现的种族歧视也能用看起来冷冽可怕的眼神怼回去。
回到运气爆棚才申请到的宿舍中,她把外套挂在挂钩上,洗了手,抽开柜子来了一根巧克力棒。
布村没什么零食,甜的甜的还是甜的,有时候让人怀疑欧洲人的血液是巧克力做的。
她炒了熏肉包菜,冷冻水果加上牛奶,拿出电饭煲里的蒸鸡蛋,组成了留学生吃饭乱七八糟的组合。
窗外的雪已经下大了。
五六片雪花凝结在一起的大雪团噼啪地砸在玻璃窗上。
次日起来,拉开窗帘,窗外是一切茫茫的雪野。雪停了,但屋顶上积雪厚得像奶昔,台阶上印着深深的脚印。
4.
快到圣诞节的时候,薛曦出门囤食物。
圣诞节那几天超市不开门,她多买了一些罐头,沉甸甸地放在包里。
结账排队的时候,她的肩膀上被轻轻拍了一下。
她回头就看到了阿斯特。
“你住在这附近吗?”他笑着问她。
薛曦:“是的。”
阿斯特笑着,没说话了。
可能是一下子没想到什么可以说的。
5.
像薛曦这种不健谈、不热情、笨拙又死板的人,可能真的很少见。
Ins?不,她不玩。
Whatsapp?是和班上同学讨论作业用的。
小蓝鸟?谢谢,也不玩。
有事请打电话,或者往她的地址写信,电子邮箱或者宿舍邮箱都可以。
6.
圣诞集市上,人群攒动。
薛曦手里还握着可丽饼,远远地在一众人中瞥到了熟悉的身影。
阿斯特身边有好些同龄人,他接过一杯热甜酒,站在人群里,像自带柔光一样。
有一瞬间,她是有点心动的。
阿斯特也看到了她。
他想穿过人群走过来,却被身边的同龄人拉住说了几句话,他嗯嗯了两声,视线中那个人却已经不见了。
消失在圣诞集市的人群中了。
薛曦觉得今天买的杏仁饼干最好吃。
她躲在角落里又买了一个苹果馅饼,想:刚才那份心动或许只是出于寂寞和对美的欣赏。
就算刚才站在那里自带柔光的是天使之类的,她也会心动的。
7.
放完圣诞假,语言班上的座位又乱了。
“我没带课本,要借你的看看。”罪魁祸首是这位忘带课本的同学。
然后班上的座位就乱套了。
阿斯特走进教室,目光瞄到她旁边的空位,一个健步走过来,书包还没沾到位子,他的手已经先按在课桌上了。
他一手按着课桌,表示这片领土已经被占领了,另一手熟门熟路地解下书包,微微俯身倾向薛曦的方向,笑:“晚上好!”
薛曦:“晚上好。”
她觉得此刻她的笑一定有点不太自然。
这个距离,能看到漂亮男孩脸上更多的细节,白皙的皮肤柔和到发光,金色的睫毛密密卷卷的,蓝眼睛很大很深邃,连下巴上剃过的淡淡青色胡茬都能看到。
上课的时候,薛曦罕见地有点走神。
她总是需要竭力忍住才能不去看邻座,有时候他的手无意识地转着笔都会被她的余光捕捉到,然后她就会止不住地去注意他手指的骨节和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筋。
她试图让目光停在自己面前的练习册上。
都怨圣诞集市上那个打光的天使。
为什么要给某人特殊待遇,一个劲往某人身上打柔光呢?
8.
自此以后,阿斯特认定了这个座位,每次都会坐到她旁边。
任班上的座位变动万般,他自岿然不动。
不过,或许是因为语言不通这个原因,两人的交流还是停留在“你好我好”“作业怎么样”“老师讲了什么”这种程度。
就到这里为止吧,应该够了。
9.
直到有一天,考试前夕,薛曦比往日来得迟了一点,她的座位被占走了。
反正座位表也不是固定的,她就坐到其他位置。
没想到这一变动让阿斯特失去了他的固定座位,他坐在一个黑人小哥旁边,看起来不太高兴。
下课的时候,他终于拦住薛曦问:“你讨厌我这样做吗?”
薛曦:“什么?”
阿斯特:“对不起。”
薛曦:“什么?我没听清。”
阿斯特生气了。
而薛曦不明白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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